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02.com)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,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,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,如果喜欢,请支持正版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列那狐的故事 作者:玛特·艾·季罗夫人 内容简介 《列那狐的故事》是中世纪文学体系中的经典之作。与《玫瑰传奇》并称法国城市文学双峰,自15世纪起就成为畅销200余年的明星作品。 《列那狐的故事》作者不止一人,包括皮埃尔德圣克卢(Pierre de Saint-Cloud)、里沙德利宗(Richard de Lizon),共分26组诗,分两个时期写成:1174至1205年为一个时期,1205至1250年为第二时期。 全书共27章,通过27个精致迷人的小故事讲述了列那狐与大灰狼夷桑干、狮王诺博尔等一众动物之间的斗争,精彩地再现了中世纪时期法国城市居民的生活状态与个人智慧。 在人类文学史上,狡黠迷人的列那狐是法国城市文学的高峰,用罕见的反英雄故事鼓舞人们笑对困境。 第一章 初试锋芒 大灰狼夷桑干和他老婆埃桑德,还有小狼崽子,一顿晚饭,就吃了一只羊。一家子狼吞虎咽,啃骨吸髓,什么都没剩下。幸好埃桑德太太把羊腰子、羊肝事先留了出来,好给大灰狼明天早晨出门打猎的时候垫垫肚子。 “笃!笃!笃!”忽然听见有人敲门。 夷桑干说: “咱们刚美美地吃了一顿,正该打个盹儿睡一觉,偏偏这会儿有人来串门,真不是时候!” 他老大不乐意,嘀咕着走去开门。一瞧外面,顿时容光焕发,喜形于色:原来是他外甥,列那狐!但是瞧他那副倒霉相,戗着毛,两腹空空,眼神无光,鼻尖干涩,耷拉着耳朵,怪可怜见的。 大灰狼惊叫道: “哟!外甥!你难道病啦,看上去气色挺不好。” “可不是,老舅!病啦,病得打昨儿早晨起就没吃东西。” “快,快,埃桑德!”大灰狼吩咐道,“把留给我明天吃的羊腰子、羊肝,做给外甥吃吧!” “不用,不用,谢谢啦,我不饿!” 说话间,列那狐瞄着屋角上吊着的三条羊腿,又鲜又嫩,老远就能闻到香味,真巴不得立刻分享一份,尤其是从昨天起他真的没吃过一点儿东西。整天在树林里转,在旷野上跑,找不到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,又饿又乏。 打心眼里说,他宁愿吃一条羊腿,也不要一堆羊腰子、羊肝的。可是大灰狼压根儿不提羊腿的事儿。 埃桑德太太很快把腰子呀肝的做好端来。列那狐三口两口就吞进肚里,可心里还一直惦记着羊腿,便抬头望望屋角,装作突然看见似的,说道: “好啊,老舅,你们挂着的几条羊腿真呱呱叫!不过,你们不该挂出来给人看到。万一偷东西的一下子来了,一下子又走了,你们跟羊腿就算再见啦!再说,有什么朋友呀,亲戚呀,想要一片尝尝,总得给吧。我要是你,就全留给自己,把羊腿藏起来,推说给偷走啦。” “外甥,谁要能偷走这几条羊腿,算他有本事!更不要说开口来要了,谁要也不给!就是爷娘老子、兄弟姐妹,宁可让他们活活饿死,也不给他们吃上一口!” “说得对!”列那狐顺着大灰狼的口气,“可是你那么善良,心肠一软,就会去割一片,再割一片,一片又一片,羊腿就给分完了,还能给自己剩下什么呢?我要是你,就把羊腿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,想吃的时候就跑去吃一通,对别人就说羊腿给偷走啦!不过,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,你们比我这可怜的狐狸要聪敏得多哩!” 说罢,狐狸就告辞了。 其实,他没走远,拣一丛矮树躲了起来。等天黑透了,才偷偷溜出来,踩着小碎步,挨近大灰狼家的门口。侧耳一听,全家都已睡得鼾声如雷。列那狐屏息静气,悄没声儿地轻轻跳上屋顶,在挂羊腿的地方扒开茅草,解开吊绳,把羊腿提回了家。 他老婆艾莫丽和一帮小狐狸,见他带了美味回来,都兴高采烈。个个嚼个痛快,吃剩的便藏在床垫子下面,等明天有胃口再吃。 第二天清早,天刚蒙蒙亮,大灰狼醒来了。看到屋顶上有个窟窿,挂羊腿的地方空空如也。他揉揉眼睛,以为自己看花了,但是再揉也没用,屋顶上确确实实有个大洞,挂羊腿的地方已空荡荡了。正当大灰狼捶胸顿足,埃桑德太太呼天抢地,小狼崽子鬼哭狼嚎的时候,列那狐光临了,问他们干吗哭得那么伤心,是不是殁了爹娘,还是死了兄弟姐妹或儿子闺女。 “我那羊腿!”夷桑干嚷道。 列那狐假装才看见屋顶上的洞,羊腿不见了,便挤出一声干笑来: “哈,老舅!不错,就该这么说!” “我那羊腿,我那羊腿……”大灰狼猴急地叫道,“给人偷啦!” “啊,老舅,你真会使乖!是的,就该这么说——给人偷啦!这么一来,谁也没法儿问你要了,你就可以留给自家独享啦!” “哎,我跟你说,羊腿真的给偷走啦!” “不错,不错,老舅!你就该一口咬定,总这么说,人家就会相信,羊腿真的给偷走啦。” “你没瞧见?”埃桑德太太抽噎地说,“那个贼,为了把羊腿提走,竟开了这么大一个窟窿!” “嗯!”列那狐点点头说,“这窟窿开得挺不错,别人真会相信是小偷开的呢。但你们尽可以开得小一点儿,因为弄不好,兴许会把你们也提走,送到肉铺里去呢。总而言之,最要紧的,是你们把羊腿藏起来了,谁也摸不着啦!” “外甥啊,外甥,我这么说你都不信,我可真要生气啦!” “啧,啧,老舅!你们这么说,别说是我了,比我再狡猾的,也会信以为真,相信羊腿给偷走啦!得啦,得啦!你们可以痛痛快快大嚼一通啦,但是,羊腿藏在什么地方,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哟。再见啦!” 列那狐得意扬扬地走啦。他不仅骗了大灰狼,吃了他家的羊腿,最开心的是,还把大灰狼奚落了一番。 第二章 狐狸的诡计 列那狐和老婆孩子,住在漠北堆——自己的宅第里。 每天,他在这儿,自恃聪敏,动脑筋用计谋,去占别人便宜。不仅损害亲朋好友,甚至连不可一世的万兽之王——狮王诺博尔,他也毫不留情,敢于下手。 每天,他打这儿出发,不计路程远近,哪儿有吃的往哪儿奔,好歹得弄点儿吃食回来,有家口要养呀!再说,他嘴又特别馋,还要尝鲜吃好。 话说这天,寒风凛冽,天色阴沉。列那狐在屋里转来转去:食柜菜橱,全都空空的。 他老婆艾莫丽,靠在安乐椅里,颠巴颠巴脑袋,愁容满面地说: “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。一会儿两个孩子回来,一到家就喊肚子饿,吵着要东西吃,怎么办?” “还不得我出去碰碰运气!”丈夫长长叹了口气,“天寒地冻,真不知上哪儿能掏摸到吃的!” 他磨蹭着跨出家门。不管怎么着,也不能眼看家小饿得直哭啊。 门外只见冰原雪野。他朝只剩光杆儿的树林悄悄走去,东张张,西望望,哪儿来吃的呀,影儿也没有! 他慢吞吞走近大路,路边有堵篱笆挡着。 当下垂头丧气,挨着篱笆坐下,寒风吹动他稀松的长毛,直扑他盈盈欲泪的眼睛。他坐在那儿惘惘然出神,也想不出个道道儿来。 突然,一阵强风吹过,刮来一股腥味,直往鼻孔里钻,够提神醒脑的。 他抬起尖嘴,嗅嗅空气。 “敢情?”他琢磨着,“难道是鱼?嗯,可不是鲜鱼的味儿?哪儿来的?” 他猛地耸起身来,踮起后脚跟儿,攀着篱笆张望。 鼻子灵,耳朵尖,眼睛也亮。远处,老远老远的地方,有辆运货车正在驶来,吊胃口的鲜味儿准是打那儿飘出来的。马车越近,腥味越浓,盈车满载的全是鱼呀! 那是去赶集的鱼贩子。 “鱼呀,来得好,真求之不得!”他刚想到鱼,脑瓜里就得出一条妙计。 列那狐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狐疑!轻轻一跳,翻过篱笆,奔上大路,遥遥地跑在大车前面。但跑得太快了,突然往地上一倒,像暴卒猝死一般。 身子软塌塌的,舌头拖得长长的,双目闭得紧紧的,真个像呜呼哀哉了。 鱼贩子就是这么想的,他们的车刚好驶到这堆“路障”前面停住。 “是狐狸,还是山獾?” “狐——狸——下车,快下车!” “好啊,世界上少了个捣乱的畜生,可这张皮丢在这儿太可惜啦。” 两人慌忙从驾车的高座上爬下来,想走过去看个究竟,这时,狐狸的那副死样子装得愈发到家了。 拧拧,不动;摇晃摇晃,不动;翻过来倒过去,还是不动! 这岂非大好机会,让这两个商贩开开眼界,欣赏欣赏这身华贵的皮毛,雪白的颈项! “可以卖到四块金洋。”一个估计。 “四块?少说也得五块。就算给五块,我肯不肯出手,还不一定呢。” “先撂上车,到集上再剥皮,卖给收皮货的。” 两人一点不提防,把狐狸往车后面一扔,转身爬上各自的座位。 这时,他们身背后的列那狐睁眼一看,简直乐坏了! 他正好挤在鱼筐中间,等于坐在鱼鲜海味席上。 不出一点儿声响,几乎一动不动,用尖利的牙齿,悠着劲儿一咬,满筐的新鲜鱼就成了狐狸的腹中餐。转眼之间,少说有三十条罗非鱼,装进了他肚里。尽管没作料,也没什么可遗憾的。 狐狸并不吃完便跑。机会难得,焉能不充分利用? 牙齿咯咯两下,又咬开一筐。这筐盛的是鳗鱼。 “妙啊,妙啊!”出于纯粹的家庭观念,想弄清楚鱼是不是新鲜,免得家小吃坏肚子,他才勉强试吃一条。 突然,他灵机一动,想到这长长的鳗鱼可以像项圈儿一样,一条一条绕在脖子上。打扮完毕,列那狐便悄无声息地哧溜下车。 尽管轻巧,滑到地面时还是“噗”地出了一声。赶车的人一愣,没悟出是装死的狐狸逃生了,倒是这滑头家伙抢先打招呼,嘲弄地说: “您二位真够朋友,既慷慨又大方,愿上帝保佑你们。 “你们的鱼,货色不错,又肥又鲜,我没好意思独吞,还给你们留了点儿。这几条鳗鱼,就多谢了! “还有,那五块金洋,叫收皮货的先留着吧!” 两个鱼贩子这才回过神来,原来列那狐巧施诡计,耍了他们一通。 他们赶紧勒住缰绳,翻身下车,一边追,一边高喊抓贼,喊得上气不接下气,却见狐狸越跑越远。 这事,是两个鱼贩子自己招来的。现在懊恼也没用啦,只得重新爬上座位。 列那狐连跑带跳,一口气奔回家里。妻子老小正饿得发昏呢。 艾莫丽太太看到当家的满载而归,顿时眉开眼笑。 列那狐进得屋来,马上把大门掩上。脖子上的几条鳗鱼项链,浑圆晶亮,在他老婆看来,简直是天底下最美的饰物了。艾莫丽把丈夫大大夸奖了一番。 两个孩子,莫卜罕和毕瑟赫,虽然还小,不会打猎,但洗洗烧烧,已很内行。当下一个烧火,一个洗鱼,再把鳗鱼一段段放在火上,慢慢烤成可口的佳肴。 艾莫丽则忙着照料丈夫,替他洗脚——这飞毛腿今天可是立了大功;又替他擦身,擦这身估摸着值五块金洋的皮毛! “列那狐进得屋来,马上把大门掩上。脖子上的几条鳗鱼项链,浑圆晶亮,在他老婆看来,简直是天底下最美的饰物了。 插画原作者:威廉·冯·考尔巴赫(Wilhelm von Kaulbach),19世纪最有名的画家之一,巴伐利亚宫廷画师,慕尼黑美术学院院长,创建了杜塞尔多夫画派。考尔巴赫同时还是一位有名的插画家,曾为莎士比亚、歌德、席勒的作品画过插画。 1839年,斯图加特出版商Georg von Cotta委托他为歌德的叙事诗《列那狐》绘制插画。 第三章 大灰狼受洗 正当艾莫丽太太给丈夫擦拭一身好皮毛,莫卜罕和毕瑟赫两个孩子忙着烧火烤鱼的时光,大灰狼夷桑干从他们屋前走过。 他看到厨房的烟囱冒出袅袅青烟,顿时觉得异香扑鼻。事实上,的确香气馥郁,因为鳗鱼正烤到外焦里嫩,恰到好处。 而大灰狼的肚子,恰恰跟几个钟头前的列那狐一样:饿得发慌。 哪能不饿?天寒地冻的,一点儿吃食都找不到,这香喷喷的气味就更加吊胃口了。 大灰狼见列那狐家大门紧闭,也顾不得尊严不尊严,就张开鼻翼,猛吸了几口。哟,我的天,多好闻哪! 他绕屋子转了一圈,四面八方无隙可乘,亦无计可施。而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,满满囤囤的,整个屋内都是。 夷桑干朝一头走过去,接着转身又踱回来。嗅嗅空气,打打呵欠,叹上一口气,又嘟囔几声。 临了,他打定主意,决心去敲门。 “谁呀?”列那狐早就听到门外气咻咻的鼻息,认出是大灰狼,还明知故问。 “是我。” “‘我’是谁呀?” “我是你老舅!” “咦,怎么可能?”列那狐故作惊讶,“我当是贼呢!” “瞧,你错到哪儿去了!快快开门,我快要饿死了。” “这会儿没法开,”列那狐装模作样地说,“实话跟你说吧,今晚这儿在大宴宾客,请教士吃饭。” “哪儿来的教士?”大灰狼好生奇怪。 “哎,蹄隆修道院的教士,认识吗?我也进教了,你还不知道?我的老宅子,改成修道院了。同宗同派的人,现在来一起聚聚。” “那让我也进来参拜参拜。” “恐怕不行,”列那狐表示为难,“贵客在此,不便打扰吧?” “那你说说,你们吃的是什么肉,那香喷喷的气味,搔得我鼻子痒嗖嗖的。” “别开玩笑了,肉我们才不吃呢!”列那狐辩驳道,“席上有又肥又大的鲜鱼,刚刚做好的干酪。蹩脚伙食,教皇可不准我们吃!” “哟,恕我孤陋寡闻,倒有所不知。好外甥,把你们吃的,给我点儿吧,我闹饥荒了,你该有点儿恻隐之心才是。” “我可没法让你进来,”列那狐跟他尽磨蹭,“不是同宗的教士,不是修行的隐士,任谁也不准进来。” 那有什么办法呢? 大灰狼无可奈何,只好不进去。但事情不能到此为止。厨房里飘出来的气味那么诱人,咕咕直叫的肚子可不好商量。夷桑干只得屈意央求: “我说外甥,你们大碗小碟、水陆杂陈的,就不能给我那么一点儿尝尝鲜?你不知道我饿到什么份儿了。你们不是在烤鱼吗,发发慈悲,就这么给我来一段,短短的一段,还不行?” “好吧,为了你,老舅,我破例犯次教规,给你去找点儿来吧。” 狐狸倒不是拿短短的一段,而是拿了两段,但长的一段,先孝敬了自己——他不该先尝尝吗,看鱼烤得好不好?接着,才把另一段从墙根旁的小洞里递出去。可这还不够大灰狼囫囵一口的。他嚼了两嚼,只觉得肚子更饿,嘴巴更馋。 “这是教士恩赐给你的,”列那狐心里盘算了一会儿说,“他们表示,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进教。” “进教就能有这种好东西吃吗?”贪馋的家伙舐着嘴唇问,“多香的气味,多美的味道,我觉得自己就要信教了。我要是进教,能不能再给我几段尝尝?” “几段?那你会给供奉起来了!这种鱼,要吃多少就有多少!”狡猾的狐狸说得天花乱坠,“但眼前,还没进教,就一丁点儿也不能给。而要进教,先得削发。” “那就削吧。”大灰狼梦梦然应答道。 “甚至要刮光。”列那狐又加上一句。 但口腹之欲凌驾一切之上。 “得,要剃就剃,要刮就刮,只要把好吃的再给我一点儿就行。” “凭教士的靴子起誓,像你这样又老练又英武,还这么虔诚,一进修道院,准能当院长,都够资格当我师父了!你看,我已经在为你高兴了。” “你别取笑,”大灰狼假客气一番,“求你快些给我削发。我就入你们这个教派,我着急着呢。” 其实,大灰狼着急的是再弄几段鱼吃吃。存着这个念头,他才肯听狐狸摆布,而列那狐心想这倒是个恶作剧的好机会。 狐狸转身去厨房,让那馋鬼在屋外等着去吧。 灶上一锅水正滚得气泡上下翻跳不已,列那狐端起来就朝墙洞边走去。 “喂,”他喊夷桑干,“把脑袋从墙洞里钻进来,洞口虽小,挤挤还钻得进。我给你削发,保你一根不剩,寸草不留,比修道院所有的教士更像教士。” 大灰狼深信不疑,使劲把脑袋往里钻。 狐狸这坏东西只等这一刻,马上把一锅滚烫的开水没头没脑浇下去,叫那受戒的畜生痛得火辣辣的,直摇头怪叫。 等大灰狼缓过气来,才握拳舞爪地喊道:“列那狐,列那狐,你要杀了我怎么的!你烫的圈子太大了!我老命都要没有了。” 不仅烫得毛发煺净,连头皮也烫烂了!大灰狼冒冒失失钻进来的脑袋,这下要缩回去,在墙洞边上更是磕不得碰不得。列那狐这时甜言蜜语,尽拣好话说,使大灰狼愈发识不破是狐狸在使坏,暗中捉弄他。 “你现在活脱像个教士啦,”列那狐对他的受害者说,“今夜你还得在户外守夜,考验你虔心不虔心。这是教规。” “既是教规,那就照办吧。”夷桑干蔫头蔫脑地答道。 须知大灰狼的苦头还没吃完呢,因为列那狐另生一计,还要捉弄他一番! 第四章 尾巴钓鱼的奇闻 夷桑干给开水烫得晕晕乎乎的当口,列那狐从自家一扇边门出去,找到了倒霉虫: “老舅,你独自去守夜,冷冷清清的,有我陪着,时间就不显得长了。瞧,我待你多好!” 夷桑干痛得东倒西歪,只顾哼哼唧唧的,根本没有心思搭理。 列那狐和大灰狼,一前一后,也不答话,摸黑走起夜路来。 也许是事有凑巧,更可能是列那狐诡计多端,总之,两人走着走着,走到一个池塘边上。 那是圣诞节前。天上是冷月冻云,寒星熠熠,地上是滴水成冰,朔风凛凛。池水已结了厚厚一层冰壳,只留得庄稼人饮牲口用的一个窟窿。 列那狐瞅了瞅冰窟窿和边上的大木桶,自语似的说: “这里倒是钓鳗鱼的好地方。” 一听“鳗鱼”两字,大灰狼把削发之苦全忘光了。可不,吃比什么都要紧! “那用什么办法捞呢?”他问。 “就用这玩意儿,”狐狸指一指水桶,“拴根绳,把桶放进池里。只要有耐心,就能钓得到。钓一桶鳗鱼吧,少不了得等上半天。但鳗鱼多够滋味,你不是刚尝过吗?” “我倒想略钓点儿。”大灰狼跃跃欲试。 “老舅,这样吧,”列那狐说,“你想钓就钓,我不跟教士说就是了。你今晚守夜,按规矩得斋戒禁食。但我不说,他们就不会知道。可是,这更深夜静的,哪里去找绳子?地上这些绳头不顶事,挂不了水桶。” “能行,”大灰狼急中生智,“可以把水桶拴在我尾巴上。就这样,我钓他一桶鳗鱼上来!” 列那狐心里暗笑,一边把水桶牢牢缚在老相识的尾巴上。大灰狼往后蹭着,把水桶挪进冰窟窿里,然后老老实实在旁边坐等。 狐狸这时走开去,钻进树丛里准备过夜。他用爪子遮着脸,这样好睡觉,也便于窥察他这位新“教友”。 夜越深,天越冷。大灰狼的尾巴上结出一串串冰碴儿,给他一种滞重的感觉,以为鱼儿涌进了桶。他舒心畅意,开始做他的美梦,想这一下能打到多少鱼,还不得他大嚼一顿! 坐久了,他扭动一下身子,但马上自制,唯恐把桶里的鱼给吓跑了。他相信,耐心越大,鱼就钓得越多。 又过了好大一阵子,他感到水桶确实沉甸甸了,想必鱼都要满了,这才决定把桶提上来。他使劲提,使劲提,屁股皮都差点儿抻掉了,就是提不上来。尾巴给冰冻得结结实实,怎么能挪得动呢?他不知如何是好,连忙喊救兵: “列那狐,桶里满满儿了,我提都提不动,鱼太多了,快过来帮帮忙!” 听到喊声,狐狸假装才惊醒过来,揉揉眼睛: “咦,老舅,您怎么还在原地不动?赶快把鱼收起来,开路走吧。天快亮了。” “跟你说,我提不动。鱼太多了,桶太重了,我力气没这么大。” “噢,”列那狐狡黠地一笑,“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。这能怪谁呢?你太贪心了,想钓多多的,结果又提不动,正应了古人的话:‘欲多则不得!’” 这时,太阳已经升起,村里的人已开门出来。 庄上的领主有个习惯,每天一清早,就要外出打猎。这天,他跨上马,带了一帮随从和猎犬,呼啸杂沓而来。 “啊哈,看那大灰狼,”猎手们嚷道,“他给冰冻住了,宰了他!” 猎犬跑得最快,首先冲到,开始围攻夷桑干。大灰狼逞着尖牙利齿,乱叫乱嚷,拼命自卫。但他给固定住了,走不得离不开,除了张牙舞爪,还能有什么高招?说实在的,他并不想交手,倒情愿求个太平! 这时,领主已赶到,翻身下马,挥剑直取大灰狼。但冰上太滑,他走近时一刺溜,剑没刺中大灰狼,只斩断了他的尾巴。 夷桑干痛得又颠又撅。尾巴断在冰里,身子倒自由了,一跳而起,拔腿就逃。可是猎犬紧追不舍,大灰狼肆其凶顽,又踢又咬,且战且逃,直跑上一个陡峭的山冈,众猎犬奈何他不得,才怏怏而回。 大灰狼真是苦不堪言。头皮烫烂还没好,尾巴又给砍掉了。痛定思痛,他动了一缕疑念:这些倒霉事儿,会不会是那狐狸撮弄出来的? 第五章 落井之后 列那狐算得上机灵聪敏的了,但任凭你多乖巧,也难免不干蠢事。 时值盛夏酷暑,天象大旱,久久不雨。列那狐在荒原上跑得口干舌燥,一心想找点儿水喝喝。瞥见远处有口井,便欣欣然奔了过去。趴在井圈上一看,水倒又多又清,只是深不可及。井架上有条长绳,挂着一上一下的两只水桶。他迷迷糊糊的,用前爪去抓水桶,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,身子就不由自主直往井底下坠。这下落到了个可悲的境地。 现在他可以畅其所欲,喝个痛快了!只要有雅兴,钓鱼也可以。他常喜欢设圈套置陷阱,这次鬼使神差,自己掉在了井里!此刻折磨他的,已不是难耐的干渴,而是临死的恐惧。仰望井口,显得高到天边,除非长翅膀才飞得出去,不然得在这鬼地方待到最后的审判了。他一向自恃聪敏,事到如今,这点儿聪敏全不顶事,只觉得自己是个双料的废物。 说来也巧,大灰狼夷桑干正寻水喝,也走到了这口井旁。他俯在井圈往下一瞧,看到什么啦?一只黄褐色狐狸,像幽灵般靠着井壁一动不动。何其相似乃尔,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问道: “你是谁?你这无赖!你也有这一天!让你刁钻古怪,变着法儿捉弄我……” 列那狐一听声音,就认出是夷桑干,便由着他谩骂咆哮。等他发过一阵火,狐狸才开口: “啊,你是谁?你是跟我说话吗?我在这里打坐修行呢。” “你到底是谁?”大灰狼反倒蒙了。 “我曾是你的外甥,咱俩还是老搭档呢。我在世时机变如神,死后倒谢天谢地!进了天国。现在人家喊我‘该死的狐狸’。” “啊,我听了心里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!那你是什么时候死的呢,列那狐?” “前天。这没什么可惊奇的。有生之物,总有一死。上帝什么时候点到他,就什么时候赴召呗!我感谢万能之主,使我脱离苦难的尘世,把我的灵魂接引进天堂。我生前如果冒犯过你,惹你生气,那么现在,老舅,我求你能原谅死者。” 大灰狼说:“我很乐意。现在你死了,上帝可以做证,我对你的恨意全消了,你所有的过失我全原谅了。你这一死,我倒真有点儿难过呢。” “这倒不必,我很开心。”列那狐说。 “很开心?这话当真?” “的的确确十分开心。” “那是什么道理,你说说看。” “因为我肉体虽死,灵魂却得救了,进了天堂。我不愿为自己表功,但我一说,你会觉得我确实为人不错,因为我从来没对你安过坏心,一直想为你办点儿好事。我这些品德,死后总算善有善报啦。你在地上的王国固然称雄一方,我在天上的乐园地位也不一般。天堂里山清水秀,万物丰盛,鸡鸭鱼肉多的是!总之,我想要什么,就有什么,一切都如愿以偿。” 大灰狼听到肉食富足,便央告列那狐,说他也要到那个天堂去。 ( 重要提示: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. c o m 老域名,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.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。 ) 列那狐泼他冷水:“你别痴心妄想啦。天堂是仙界,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。你得承认,你为非作歹,狼狈为奸,干过不少昧心事。就说对我吧,你总无缘无故怀疑我,以为我要捉弄你,其实,这种念头我从来都没有过。我可以指天发誓,我说的话句句是真。” “是的,是的,我不该怀疑你,我已后悔莫及了。现在你说的,我句句都信,还不能让我进天堂?” “倘若你真有这个意愿,那请看这两只水桶,一只在你身旁,一只在我这儿。这是权衡善恶的天平。行善积德,重于丘山,桶就往下坠。恃强凌弱的,罪恶滔天,桶就翘到上面。想进天堂,得先忏悔,对你生平所做坏事表示悔过。心诚则灵,才能感化上帝开恩赦罪。” “就这点儿事吗,”大灰狼欢快地说,“我马上可以照办。” “我也替你祷告,求上帝给你在我身边留个位子。” 大灰狼迫不及待,就屁股朝东,脑袋向西,叩头如捣蒜,嘎着嗓子叽叽呱呱念叨起来。列那狐则机灵精怪,一脚跨进井底那只水桶。 “列那狐,”夷桑干过了一会儿喊他,“我已忏悔完毕。” “我也替你求得了圣宠。请看这奇迹!”——这时正值深夜,灿然满天的星星在井水上映出闪烁不定的银光。列那狐接着说:“吾主慈悲为怀,已经宽宥你的罪过,以这千百烛光迎接你的到来。请即进水桶吧。” 大灰狼满怀信心和希冀,前爪攀缘绳索,后腿刚进水桶,就迅疾往井下坠。原来两者之中他更重。但还有使他吃惊的事呢:他急速往下降时,列那狐却升了上来。大灰狼发急喊道:“伙计,你上哪儿去?” 另一位曼声答道:“别大惊小怪!这是规矩,来一个走一个。我这儿往上走,走去人间天上。这回该你沦入地狱了。” 桶还没齐井口,列那狐就先自一蹦,踏上乐土。他邀天之幸,得售其奸,重又逍遥起来。至于大灰狼,只好委屈一下,让他不自在去。 第二天早晨,修士来汲水,才把夷桑干提了上来,倒出水桶一看,已经淹死了。趁修士转背去喊人,装死的大灰狼才绝处逢生,还不快逃。心里更恨死了列那狐,发誓此仇非报不可。 第六章 狐狸与山雀 这天早晨,列那狐很早就起身了。 倒不是因为霞光万道,叫人想出去蹓蹓腿儿,而是睡梦未醒,肚子先咕咕叫了。 他早早出门,信步走去,看哪里能寻顿早饭吃吃。 这时田野寂静,鸟声初噪。他“拓落拓落”跑着,突然看到橡树枝头有只娇艳的山雀。山雀就栖居于这棵橡树上,在蛀洞里做窝生蛋。 列那狐眼珠一转,便生一计。 “早上好哇,山雀姨妹,”狐狸搭讪道,“一早看到你,真叫人高兴。你飞下来,我求求你,来亲亲我。” “叽叽,列那狐,”山雀回答,“你呀,我太了解啦,恕不从命。对我那些鸟朋雀友,还有别的飞禽走兽,你耍了不少花招,我都是有所耳闻的。所以啊,才信不过你呢,你嘴巴再甜也没用。你敢情是魔鬼附身了,才变得这么刁滑!老是算计别人,叫人怎么信得过?” “山雀姨妹,”狐狸装出优雅的姿态想套近乎,“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呀,我还是你长子的教父呢。承你看得起,挑上我做教父,这份交情我看得很重,你倒像是忘掉啦。 “光凭这层关系就够啦,再说,宫中还有上谕,你不知道吗? “不知道,就亏了,我来告诉你吧。 “咱们的国君,凛凛之尊的狮王诺博尔,决意开创太平盛世,已经颁发和平诏书,邦内禁绝一切仇杀。权贵重臣一致表示要遵依大王的圣旨。上帝保佑,愿天下从此长治久安。 “现在,咱们谁也不用怕谁了。所有百姓,从大象到小鸡,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欢欣雀跃。大家相安无事,可以过太平日子了。” “列那狐,你说的真比唱的还好听,这倒的确是个美丽的故事,”山雀讥讽道,“但你早晨的吻,奉劝你还是去转送别人吧。我是不会下来的!因为你最喜欢拿我寻开心!” “啊,姨妹,”列那狐急忙分辩,“你不信就不对了!嗯,怎样才能叫你相信呢?有了,既然你那么害怕,我闭上眼睛,你来亲我,还不行吗?” 看他一片诚意,山雀觉得也不便一味拒绝。 “那好,只要你闭上眼睛,我就同意飞下来。” 山雀走近时,看列那狐闭着眼睛在等,便顺手捡了根带叶片的嫩枝,用枝梢轻轻挠他的触须。 这言而无信的家伙,以为时机已到,“啊呼”一口咬下去,只咬得满嘴树叶树杈。 山雀在几步远的地方看得直发笑。 “啊,列那狐,”山雀得理了,“你向我宣布的,就是这种和平吗?你嘴里的‘太平日子’,着实蹊跷得很呢。你的誓言,我现在知道是什么货色了。” “唉,好姨妹,这是跟你闹着玩的,我以为你能懂呢。”狡猾的狐狸想给自己开脱,“好,咱们重新来过,这次得正正经经的。” “行,你先闭上眼睛。” 这次,山雀来个声东击西:列那狐的脸刚朝左面转去,山雀倏地跳到右面,狐狸没有察觉,脖子一伸,张牙一口,咬了个空。山雀站在边上看好戏呢! 山雀接着振翅一飞,呼啦啦飞回到原先的树枝上。 “列那狐,你又现眼了吧。我要是实心实意信了你,这条命早没了。跟你说,要是再信你一言半语,就得天诛地灭!” “哎哟,你还是没懂,”列那狐又鼓动如簧之舌,“这一次,我是罚你,罚你这么多疑,这么胆小。你自己瞎猜想,以为我要来哄骗你,天地良心,这种想法我是压根儿一点都没有的。 “好,咱们再来一次。按规则嘛,三次算数。 “我不会咬你的,别怕,姨妹。我不是你儿子的教父吗,我还听到他在树上吱吱叫呢。好,以我义子的名义,咱们亲个嘴,巩固友谊。你不用害怕,我说话算数,你就放心下来吧。” 山雀栖傍高枝,听这家伙口蜜腹剑地胡扯。她既不傻也不痴,把狐狸的话掂量掂量,觉得一文不值。 这时,一群猎人,带着好些猎犬,路过这儿,一眼瞥见列那狐,马上喊起来: “有狐狸……抓狐狸哟!” 号角长鸣,他们随即纵马追来。 列那狐眼看要大难临头了,觉得不宜再等,还是走为上计,恰恰这时山雀用话来拉他: “列那狐,你讲得有道理,我算信服了。你等一下,我就飞下来亲你。 “哟,你干吗逃呢?好些人拍马舞刀,来干什么?你刚才说的和平协定,难道已经撕毁了吗?” “山雀姨妹,”狐狸一边逃一边说,“那协定,打猎的消息不灵,肯定还不得而知。追来的狗又太年轻,长辈们握手言和的事,还来不及告诉他们呢。” “嗳,列那狐,凭咱们多年知交,别这么匆匆忙忙走呀。这次,我主动来亲亲你。” “对不起,没工夫多耽搁了。”这滑头家伙言不由衷地说道。 他一蹿,跑出好远去,自以为得救了,不想遇上一个杂役修士,还牵着两条大猎犬。 列那狐这下陷入了前后夹攻。后面追来的马夫,对那修士高声喊话: “快把你的狗放开,快放!” 列那狐明白等待他的是什么下场。只要一给捉住,就性命难保。非得施展全身解数,才能克敌制胜! “神父。”他给在教堂里根本数不上的杂役修士戴高帽子,“看上帝面上,别拦我的道。你是圣徒,不兴做伤天害理的事儿。我这么猛跑,是跟追来的狗群打赌比赛呢。你看,我就要赢了,因为赌注很大,那些猎人便想尽办法要来拦截。你别插手。不然,就会做下大不该的事啦。” “既然如此,”那修士说,“你就赶快跑过去吧,愿上帝助你!” 这位好好先生,别人说什么信什么,不但手上的狗没放开,还给列那狐让了路。 狐狸一头钻进灌木丛里,东一转,西一拐,猎人就休想找到他的踪迹了。 列那狐已知脱离了险境,还跑了好一阵,因为对那些可以致人死命的追兵,离得越远才越保险。 第七章 爱听吹捧的乌鸦 在清泠泠的小溪旁,有一片绿茵茵的草地,草地上挺立一株高大茂密的山毛榉。 繁花绿草,景色宜人,列那狐跑到这里,心旷神怡,禁不住想跳到欢腾的溪水里洗个干净澡。 出浴上岸,为让身上干得快点儿,便在青草地上打滚儿玩。 他本想舒舒坦坦睡一会儿,无奈饥肠辘辘,先得找点儿吃的填填肚子。 前面不远处,有个庄户人家,主妇正把做好的干酪,相继拿出来晾。 刚做好的干酪,叫人看了特别眼馋。乌鸦吉失灵闻到气味,尽在上空转悠,不肯离去。 那农妇一点儿不提防,径自进屋去了。吉失灵翅膀一闪,飞箭般扑向干酪,用爪子紧紧抓起一块就溜。 农妇正巧从屋里出来,看了个正着,便朝半空喝道: “你这飞贼,快把干酪给我放下!” 说着捡起石子便扔,但哪里打得中。 吉失灵攥着赃物,嘿嘿笑道: “老娘儿们,自己看不牢,别怪别人捞!这块干酪,要是有人问起,就回报说吉大爷叼走啦,拿去享用享用。 “你的干酪里,就数这块做得软硬适宜,不干不稀。婶子,我吃起来,一定会想到你的好手艺。但愿这干酪的味道,也跟成色一样好。至于你嘛,把其他干酪看看牢才是正经!” 瞧见那株枝叶茂盛的榉树,吉失灵拣高枝一蹲,吃了起来。树脚底下,正好坐着列那狐,在盘算怎么骗顿饭吃吃。 乌鸦的硬喙,在干酪上“突突”两下,啄下一大角来。 但啄得重了点儿,啄出几星碎屑,正好掉在狐狸的鼻尖上,这家伙一看就知是什么啦。 可怜他饿得直打呵欠,见到碎屑,便想探明是从哪里来的——别人有美味佳肴,他却没一点份儿! 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,看到乌鸦正在吃偷来的干酪,一小口一小口品着味儿! “哎,怎么,”列那狐先打招呼,“我抬头一看,原来是你老兄啊! “愿老天保佑你,愿上帝接纳你父亲的亡灵。令尊霍哈勋爵,生前唱歌堪称一绝,像他那样嘹亮的嗓子,我再没听到过。 “你也一样吧,我要是没记错,你从小就擅长唱歌。你的嗓子还那么好听吗?能不能一展歌喉,唱两句给我听听? “不才我算得是个歌迷。能聆听你的妙音,其乐何如!” 给这么一捧,吉失灵无须别人多请,就“呱——呱——”叫了几声,算是报答知音的赞赏。 “特棒!”列那狐啧啧称赞,“真该刮目相看喽!但我觉得你似乎还可以唱上去,高八度。” 吉失灵一向自诩为歌王,便提起精气神儿,又喊了一嗓子。 “更妙啦,”列那狐瞎鼓噪,“音色是那么纯净。你如果忌口不吃核桃,嗓音会更华丽,音域会更宽广。 “听你歌一曲,赛过活神仙!能再唱两句吗?” 听到撩拨他虚荣心的话,怎么撑得住呢?吉失灵很高兴亮亮嗓子。他唱得那么忘情,无意中爪子一松,干酪滑掉了,不偏不倚,恰好落在列那狐爪子上。 但这一位可谓老谋深算,他这顿饭就要吃个全,所以,唾手可得的干酪,碰都不碰,反而挪动身子,瘸着腿一拐一拐走开几步。 “唉,”狐狸叹起苦经来,“我这阵子真不大走运。前几天脚爪划破了,只好窝在这里养养伤。听你歌声曼妙,我心头才稍舒烦恼。 “可是,你瞧,不知什么劳什子掉了下来,这气味真够呛,我闻都闻不得。 “而这要命的爪子,一沾地就痛得要命,想走也走不远。劳驾帮个忙,不然真要把我熏死了,请飞下来,替我把这东西拿走,你不是挺喜欢这羊膻气的玩意儿吗?” 吉失灵舍不得那块干酪,马上飞了下来。脚刚踮地,心里顿起疑心,踟蹰不前了。 “怎么?”列那狐柔声细气地说,“你还怕我,我动都动不了啦!” “谁怕呀?”吉失灵硬逞强称豪,往前走了两步。 列那狐没耐心再等了,一纵身,向乌鸦扑去。但吉失灵还远开了那么一点点儿,便扑棱棱飞跑了,残留下四根羽毛,还有那块干酪。 “啊,我防着一点儿,倒防对了。”吉失灵返回本不该离开的树枝,查点损失情况,“我翅膀上尾巴上有四根漂亮羽毛给你抓掉了,你这奸贼,狐狸,棕毛鬼!我真昏了头,会相信你的胡说八道,生了恻隐之心!” 看到吉失灵气呼呼的,列那狐想该先安抚一下,把差点儿送了乌鸦性命的举动,说成不过是动作孟浪了点儿。但吉失灵不会上第二次当了。他啐了一声: “这块干酪,就算奉送了。你有这个嚼嚼,可以心满意足啦!别做美梦,把我当你盘里的菜啦!你再哭,我也不会相信你的眼泪了!” 狐狸耸耸肩道: “得啦,得啦,那我就将就将就,对付对付这块干酪吧。如此美味,难得一尝!” 吉失灵怒冲冲地飞走了,列那狐美滋滋地吃起来。美中不足的是干酪干巴了点儿,再就是为吉失灵的事好生后悔,倒不是后悔伤了友情,而是没有吃到想象中的美味——乌鸦肉! 第八章 狐狸失策 今儿早上,大黄狗寇多哇吃了一顿精美的早点。还有一长条圆鼓鼓的大腊肠,由于与本故事无关的某种原因,东家认为自己不吃为妙,赏给了他。 打杂的男仆把腊肠拿到寇多哇面前,让他反复观赏,还让他闻闻香味。大黄狗高兴得摇头摆尾,快活得高声尖叫,等着把归他名下的腊肠恩赐下来,哪知可恶的女佣跑来将肠子一把夺走,放在高高的窗台上。 “现在太早了,”她口气很专横,“待会儿再给他!” 寇多哇惦记着这味美食,馋涎欲滴。但身子给链子锁着,能有什么办法呢?呜咽几声之后,只好默默忍受,趴在地上挨时间。 那大腊肠,还热烘烘的,香味儿飘得特别远。列那狐适逢其会,在这一带闲逛,嗅了嗅空气:“咦,好香呀!” 他又贪馋又好奇,想走近去看看,兴许在这诱人的肉味周围,碰巧能弄到一顿中饭。 他没走几步,见到猫伯伯蒙贵在树脚下打瞌睡。 “喂,这一阵阵朝我鼻管直冲的香味儿,”狐狸问,“是不是从府上飘出来的?” 猫伯伯眼睛眯开一条缝,脸一仰,就露出一副机灵相。他辨了辨风向: “嗯,不错,这香味儿,是下人在替我准备中饭呢。” 蒙贵又很斯文地加上一句: “阁下倘肯屈尊随我来,说不定还有详情奉告。” 猫伯伯不慌不忙,回身往住处走,列那狐见机跟上。 他们还没到,就听见寇多哇在哼哼唧唧: “啊,美哉大腊肠,你要是能生脚走下来,我才喜出望外呢!” “怎么啦,寇多哇?”蒙贵出于礼貌,赶上一步探问道。 寇多哇马上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诉猫伯伯,说女佣多霸道,人家已把腊肠放在他鼻子底下让他闻香味,她却急忙跑来收起肠子,搁到他够不着的高处。 “不过,她倒跟我说定,”大黄狗继续说,“这腊肠是我的中饭。” 猫伯伯跑回去找列那狐,狐狸一见猫伯伯,就咬着他耳朵说: “依我看,猫伯伯,这寇多哇也够狂的了。你听他是怎么讲这中饭的!好像家里就没有你这个人似的。 “我倒有个主意,你若肯助我一臂之力,那腊肠稳可以弄到手,咱们再跑回刚才你休息的大树下,平分秋色,共进午餐,如何?” 蒙贵觉得这想法要得,两人就开始想计谋。 最后商定:蒙贵先进屋去,跳上窗台,把腊肠推下去,列那狐等在近旁,一抢到手,就跑到稍远一点儿的地方,等他的同党,一起坐地分赃。 一切都像预计的那样,经过的情况好得不能再好。 但大黄狗一看中饭给列那狐抢跑了,惶急起来,叫得差不多背过气去。 猫伯伯看到列那狐没命地跑,心想这家伙不地道,过河拆桥,便大声对大黄狗说: “我去追那个贼,替你把肠子夺回来!” 列那狐固然狡猾,但猫伯伯更为机敏。他抄一条近路,等列那狐以为胜券在握,腊肠可以独吞时,突然看到自己地下的身影里,还有着猫伯伯的身子,原来这老兄悄没声儿已贴着他跑了一阵了。 列那狐这一惊非同小可,但他不动声色,只是琢磨怎么把这不知趣的家伙打发掉。 猫伯伯也在拼命动脑筋。 还是猫伯伯先开口: “上哪儿呀?咱们到哪里去共享美味呀!唉,像你这样拿法,再跑下去,咱们就甭吃啦!你用牙咬住,肠子上都沾了你的口水,两头又拖在地上,满是尘土。叫人看了都恶心,真是!至少该让我做个样子给你看看,知道该怎么拿。” 这层愿意效劳的好意,列那狐很不领情。他总以己度人,怕别人也包藏祸心,耍弄诡计。 他又打量了一下蒙贵,心想猫伯伯扛上这么大一条腊肠,要逃也逃不过他呀。 这样考虑之下,才勉强答应他同党的提议。 猫伯伯接过腊肠,以高雅的姿势,拎起一头,再灵巧地一甩,把肠子撩在自己背上,这样就不再拖在地上了。 “看到了吧,”猫伯伯说,“等我拿累了,你就照这法子拿。你瞧,我没咬,这干净多了。 “咱们走吧。 “或许到那里去吃,到前面的小山冈上,这样,看得清周围的情形,好防备别人的进袭。” 不等狐狸表示可否,猫伯伯飞快狂奔起来,叫列那狐一阵好撵。 小山冈上,竖着一个十字架。等列那狐跑近时,看到猫伯伯已高高在上,蹲在十字架的横臂上。 “你待在上面干吗呢?”列那狐心里很恼怒,“快下来,咱们对半分。” “干吗下来呀?”猫伯伯拿腔拿调地说,“还是劳你大驾上来,上面更加风光。” “别废话,这么高我爬不上去,”列那狐气呼呼地说,“你不能不讲信义。再说,这腊肠是教士念经祝颂过的圣物。快扔一半给我。” “怎么,你喝糊涂啦?”猫伯伯带着揶揄的口吻,“这条腊肠如果是圣物,就更该在此地,在十字架上享用。趴在地下吃,岂不罪过?” “罪过不罪过,不关你事,”列那狐声嘶力竭地嚷道,“你只管把我的一份扔下来。” “要说野蛮,你真够野蛮的了,”猫伯伯开口训他,“把好好的东西往地下扔?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啦! “再说,把整条腊肠,两半分开,有多可惜!这样吧,咱们订个君子协定。等下次再弄到腊肠,就全归你,我一丁点儿都不要,这还不行?” “猫伯伯,猫伯伯,”列那狐带着怪怨的口气,“要是连小小一段都舍不得分给我,那你真不够朋友。” “列那狐,列那狐,”猫伯伯学着狐狸的口气,“我才够朋友呢,我把下次的腊肠整条都奉送给你,既新鲜,又干净;既没沾过你老的口水,也没扑满地上的灰沙。而这条不怎么样的,留下归我,还不够交情?你呀,列那狐,真不知好歹!” 猫伯伯不愿再费口舌,便吃将起来。 弄到这局面,列那狐只有抹眼泪哭鼻子的份儿了。 “哟,你是为你的种种罪孽痛哭吧!”蒙贵顾左右而言他地说,“我要为你高兴。看你悔恨之意那么强烈,上帝一定会宽宥你的罪过的。” “你来取笑我就不对了,猫伯伯!你好好想一想吧,等会儿口渴了,难道还高踞在上,不跳下来?” “跳下来喝水?”蒙贵故作惊讶地问,“你别存这个念头啦。这里,在我身旁,石条上正巧有个凹坑,积满了上次的雨水。你看,上帝心地多好,真是慈悲为怀!” “反正你迟早得下来。老子就在这儿坐等!” “等多久啊,狐狸先生?” “等上几年都行。我发誓等足七年!” “七年……噢,我倒要可怜你了,”猫伯伯神情惘然地说,“你想想看,七年里,你空着肚子,颗粒不进……但你既然发了誓,只好一动不动干等啦。” 猫伯伯若无其事地又大嚼起来,列那狐压了一腔怒火,眼鼓鼓地望着他。 突然,狐狸竖起耳朵,神态惊疑不定。 “蒙贵,”他喊道,“你听听看,是什么声音?” “哟,妙乎……妙哉!”猫伯伯一听,叫了一声,暗自高兴,“多半是迎神赛会,他们还在唱圣诗呢。这有多悦耳哟!” 然而,列那狐听得很分明,从远处传来的,是汪汪汪的狗叫,而不是唱诗班的赞歌。 狐狸准备溜了。 “哎,别走哇,”猫伯伯喊住他,“上哪儿去?” “我暂且告辞。”列那狐悻悻地说。 “刚发的誓,就不记得啦?不是要等足七年吗,列那狐?怎么能说话不算数,自食其言呢?” 但狐狸顾不得多听了,扭头就逃。 第九章 爱管闲事的黑尔懵 列那狐斜?了一眼,看到天上有两只乌鸦。他认出是黑尔懵和她丈夫秃老鸹。 “明天的吃喝有啦,”狐狸喜在心头,“而且碰上过节,正好把这两个家伙打进我们的菜谱里去。但,两个,怎么才能把他们双双捉到呢?” 他踩着小碎步,颠儿颠儿的,希望在颠颠跑跑中蹦出个念头来。他走进一片碧草连天的小树林,突然福至心灵,得了个主意。他又跑上几步,往地上一倒,四仰八叉地瘫在那儿,舌头伸在外面。 这可说是他的故伎了,已屡试不爽,相信还会奏效的。 乌鸦太太黑尔懵第一个瞥见列那狐,忙指给秃老鸹看。 “你瞧,躺在那儿的,不是列那狐吗?看样子好像一命归阴了。” 秃老鸹比较有头脑,不那么轻信:“我昨天还看到他活蹦乱跳的呢……” “死神是不速之客,说来就来的,”黑尔懵用怜悯的声调说,“瞧他那样儿,像是死定了。” “会不会是睡觉?”秃老鸹这么提示。 “绝不是。闭目而睡,还是瞑目而逝,这我分得清。秃老鸹,你信我的,列那狐肯定一命呜呼了,待我飞近去看一下。” “还是谨慎一点儿好,”秃老鸹劝阻道,“要知道列那狐那家伙挺鬼。” “再鬼,这回也活不成了……”黑尔懵嘿嘿一笑,“我先飞拢去,瞧瞧他的死脸子。” 说着就往下飞去。乌鸦先生胆小,就在上空盘旋。黑尔懵把翅膀又噗噗扇动两下,挨近列那狐身边才站住。 狡猾的狐狸,屏声敛息,连大气都不出一口。 看到列那狐纹丝不动,黑尔懵胆气更壮了,想听听他还有没有鼻息,便把脑袋凑过去,伸到狐狸牙口大开的嘴边。 说时迟那时快! 一刹那间,可怜的黑尔懵丢了脑袋,当然也丢了性命! 秃老鸹急得连叫带哭,在上空盘旋低回,悼惜遭难的伴侣。列那狐还无情无义地冲着他说: 看到列那狐纹丝不动,黑尔懵胆气更壮了,想听听他还有没有鼻息,便把脑袋凑过去,伸到狐狸牙口大开的嘴边。 “可怜的乌鸦先生,你瞧,女人家都挺好奇。什么都想看看,什么都想知道。但,这一位,现在就不会再好奇了。她这毛病,你不是也常常加以责备的吗,这得谢谢我,帮她把这顽症彻底根除了!你要是同意,我把她的遗体带回去,造一座坟,你尽可放心,一定造得对得起她,也对得起你这位洁身自好的大丈夫。” 为造这座坟,还需要说什么吗?艾莫丽太太掌勺,准备下种种作料,小狐狸抢着帮忙,把火生得旺旺的。 这次总算吃到了乌鸦肉。饭刚吃完,桌上还留着残羹剩汁,小白兔朗伯赶巧打门前走过。 在门口透空气的列那狐,看到小白兔,便兜拦着问话: “小伙计,你匆匆忙忙的,干什么去呀?” “匆匆忙忙”或许还不足以形容朗伯的神态,小白兔一见狐狸,就胆战心惊,满脸都是惊惶之色! “我赶回家吃……吃饭,”小白兔结结巴巴地说,两只长耳朵甩得一前一后,“我……饿……饿极了,一直没空吃……吃饭。” “那请进请进,好朋友,”列那狐显得十分好客,“你肯坐到我家饭桌前,就是赏脸呀。这里没太多东西好敬客,就随便吃点儿点心,几个水果,一把嫩草,或许更合你胃口。” 说真的,小白兔一点儿不想进狐狸的家。他家的东西,岂是容易下咽的?!这是非之地,朗伯此刻唯恐避之不及。 但正是由于这种惧怕心理,他对狐狸的邀请,不敢失礼,不敢违拗,忙不迭表示感谢,半推半就进了狐狸窝。列那狐请小白兔在安乐椅里刚落座,艾莫丽就端来一碟樱桃。朗伯一颗心怦怦乱跳,怯生生地捡起一颗樱桃正要往嘴里送。 这时,狐赛尔进屋来。他是小馋嘴,凡有好吃的东西,从来不肯放过。他想看看朗伯在吃什么,便朝桌子走去。 吓得六神无主的小白兔,两只长耳朵不知怎么回事,像上足发条似的,陡地往下一倒,劈在狐赛尔头上,这小狐狸作势嚎叫起来。 这等于一声信号。 列那狐马上朝小白兔扑去,拳打脚踢,无所不至。可怜的朗伯,眼前金星直冒,鼻子鲜血直流,正是性命交关! 小白兔吓得要死,迸足全身力气,腾地跳出圈子,那狐狸倒一愣,没料到朗伯有此绝招。 小白兔趁列那狐发愣之际,纵跳如飞,三脚两步,奔进树林,一下子逃得无影无踪。 这样,才免了杀身之祸。 第十章 第十张狐皮 列那狐决定出次远门。他去无定向,先走了再说。原因之一,是怕夷桑干寻衅报复,艾莫丽太太竭力劝丈夫暂且避避风头,免得发生冲突。 风和日丽,列那狐跑跑颠颠,心情倒也开朗起来。他在矮树丛里逮到几只迷途的小鸡——那是老母鸡带出来遛弯时粗心丢失的——当顿中饭,又喝了几口清凉的泉水,接着继续赶路。 有位表兄已好久不见,不如趁此机会,联络联络感情,前去拜访一下。 离那表兄住处不远,有座很大的庄园,住着一位有钱的领主。据说此公专好打猎,作为邻居倒该提防着点儿。不过,他的家禽场里,鸡鸭成群,稍微机灵一点儿,就能弄到不少好处。他表兄认为,权衡利弊,即使冒点儿风险,也还值得。 列那狐想:哪一桩事不要冒险呀。就算不去跟这位高邻攀交情,只跟他那些鸡呀鸭的打打交道,就足以把孤栖寂寥的客居变成花团锦簇的乐园了。 心里存了这个想法,狐狸跑得更欢了。 这时走进一片苍翠欲滴的树林,益发羡慕这位老表的福分,拥有如此华美的产业。 漠北堆一带,哪能跟这膏腴之地相比呢? 狐狸正在远思遐想,盘算怎么把家也搬来,突然听到近处犬吠、人喊、马嘶之声,铁骑直冲,一派围猎的架势。 他顿时觉得危险近在咫尺了。 事出仓促,加上人地生疏,一时倒有点儿着慌。 那伙猎户已看到他。“抓狐狸!抓狐狸!”的喊声,突然打破森林的寂静,从四面八方逼仄而来,听得列那狐毛发直竖。 他像箭一样往前直蹿,跑出一大段路,再用他的老办法,东转西拐绕弯儿。 可是,猎手不少,猎犬更多,而且全都懂行,知道怎么围猎,很快让列那狐陷于重重包围之中,只有通城门的吊桥那边,还网开一面。他不假思索,像一阵风,跑过吊桥。领主见了大为高兴,直嚷嚷: “这下逃不掉,好抓了。” 说是好抓,但列那狐一进城堡,便四顾不见了。等大队人马赶到,根本找不到狐狸的踪迹,倒像幽灵一般消失在宅院里了。 大家分头寻找,从地窖到顶楼,所有房间、灶间、墙旮旯儿,都全无影踪。床铺上面,桌子底下,贮藏柜里和面粉缸内,都影踪全无。 “真是!”领主眼看丢了这么华贵的皮料,大为恼火,“会到哪里去呢?这狐狸难道真的成精了?我可不愿弄个鬼在家里,这邪祟非驱除不可。” “怎么一晃就不见影儿了呢?”他手下那帮猎户也纳闷,“按理说,吊桥一拉起来,狐狸就逃不脱了。莫非钻到地下去了?只要不上天入地,还不是瓮中捉鳖!” 于是重新翻箱倒柜,忙得不亦乐乎。天都黑透了,几个大好佬发起性子来,还要找下去,领主发话道: “今天够咱们折腾的了。先吃晚饭,长点儿气力。不过说来叫人不信,难道这狐狸有隐身法?我还打他那张皮的主意,想今冬做件暖暖和和的皮袄呢。明天一定得想法捉到。” 这晚上的谈话,尽在揣测狐狸的去向。女太太们讥笑打猎的无用,猎人涨红了脸,发誓明天非报仇雪耻不可。 第二天一早,他们又整队出去打猎。刚出城堡,走到树林子边,就看到列那狐箕踞而坐,早已恭候在那里了。 这次,是狐狸牵着他们鼻子跑。还像昨天那样,他拐来拐去,把猎人和猎犬引向通往城堡的吊桥。 也像昨天那样,他跑着跑着就无影无踪了。 一连三天,狐狸净拿他们寻开心。一清早看到他在树林子边上透空气,你要追他呢,追追就不见踪影了。城堡里的人,都说是活见鬼。 第四天,一位身份高贵的亲戚来访,领主忙着招待贵客,陪着出去打猎。这时正是打野猪的季节,所以把狐狸的事暂且搁过一边。哪知晚上回来,看到列那狐端坐在树林子边,好像专诚在恭候他们似的。猎人一见狐狸,又追赶起来。 像前几次一样,狐狸一进城堡,就不知去向了。这对新来的客人真是大有趣味的话题。 主人为款待嘉宾,张筵设席,打来的山鹿野禽成了席上的珍馐美味。 那贵客坐进安乐椅,把身子往后一仰,抬眼一看: “哟,多好的狐皮,居然有十张!你想添加进去的那张,毛色也有这么好吗?” “哪来的十张?”东道主听到数目有点儿纳闷,“一共才九张。” 话音未落,就听到门外有暗哑的乞叫声。贵客歉然一笑,说: “噢,是我的狼犬。此狗可谓义犬,我到哪儿就跟到哪儿。”说着向女主人致意,“请准许放他进来。他惯于躺在我脚边。” 仆人看到主人示意,马上去开门,但那狼犬并没跑到贵客脚边,却朝着屋顶的狐皮像疯狗一样狂叫。 “怎么回事?”领主感到奇怪,“原先是九张,怎么成了十张?” 猎户头目走近去,看到有张狐狸皮像在呼吸,而且不光是张皮,还皮包骨头,有血有肉! “哟,邪门儿,领主大人,那上面,那些狐狸皮中间,挤着那只叫我们好找的活狐狸!你瞧,可不是,他吊在上面装死。但这次,别叫他再逃掉!” 猎头踩在凳上伸手去抓狐狸,反给狐狸狠命咬了一口。趁饭厅里乱成一团之际,列那狐一溜烟夺门而逃。 等想到要拉起吊桥,为时已晚,列那狐早已跑出很远去了。 狐狸煞是高兴:这帮打猎的行家里手给他一番好耍! 表兄也无心去找了,他折路回家,急巴巴要把这桩调皮捣蛋事儿,向老婆儿子好好吹吹! 第十一章 奇怪的梦 列那狐再次出门远游。 天气晴和,郊野的景色也更加明丽,叫人看了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。 列那狐就这样兴冲冲地,贴着密密簇簇的树林,嗒啦嗒啦地跑,决心一直跑下去,直到寻得大量食物为止。 跑着跑着,忽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。好可爱,一片青翠!花草树木之间,流着曲曲弯弯的溪流,发出淙淙琤琤的水声,把个列那狐看得羡慕坏了。更不要说前面便是偌大一个农场,农场的一角用篱笆圈出一个果园,果园里笑语声欢,有一群鸡正在尽情嬉戏追逐——那是他们的安身之地。 偷偷一瞄:公鸡、母鸡、毛茸茸的小鸡,闹纷纷的一片。 列那狐看到眼前摆着这么丰盛的一份菜单,激动得直舔嘴唇。 只要略施小计,还不就钻进这个乐园。但为了拟个周密的行动方案,狐狸在篱笆后面先躺下想计谋。 近旁正好有几只母鸡在啄食。其中一只叫娉特,生的蛋光洁可爱,特别招农场主喜欢;而她在鸡群里也颇受尊重,因为只有她会详梦,好做乱梦的人非常赏识她这手本领。 列那狐靠着篱笆,弄出了点儿响动,吓得几只母鸡失惊打怪,乱叫乱嚷。 于是,金色羽毛的大公鸡——叫天晓,马上走了拢来。 “怎么啦?什么事?”大公鸡喝问道。 “外边有窸里窣落的声音,”娉特说,“我还看到篱笆后面有对绿莹莹的贼眼。说不定有坏东西在窥伺,叫天晓,这儿有危险。” 说罢,母鸡们又惊叫起来,叫天晓费了牛劲才把她们稳住。 “篱笆挺结实,还是不久前新编的,”大公鸡说,“能有什么危险?你们别庸人自扰,自己吓自己。 “但是娉特,你正好在,我倒有点儿事要请教。 “刚才你们扯开嗓子喊的时候——那是白喊,我在小屋顶上晒太阳,打盹做了个梦。那梦挺不是味儿,亏得给你们喊醒了。 “娉特,我先把梦讲一讲,你再替我详一详,好吗?” “极愿为阁下效劳!”娉特回答得很爽脆。 “是这样的,”叫天晓说,“我梦里正在吃新谷,这时看到走来一头怪兽。他披着一件黄褐色的皮袍,硬要把那皮袍送我。我推辞了半天,说这袍子太大。再说我习惯穿轻软的羽毛,满身硬毛扎皮肉不舒服。但那陌生家伙十分蛮横,非要我穿上不可。 “而那皮袍,式样可怪哩!我横套竖套,套了半天才把头套进去,那上面的璎珞装饰刮得我生痛:又白,又尖,又硬,形状也不规整,我从来没戴过这种首饰。皮袍的毛露在外面,有的地方非常紧,穿上后挺难受,即使你们乱贼乱叫不把我闹醒,那袍子箍在身上也会把我痛醒。 “这个怪梦,弄得我心惊肉跳。不知你娉特是怎么看的?” “你倒是该心惊肉跳才是,”娉特点点头说,“这确实是个噩梦。照惯常说法,你当有血光之灾。 “你看,我都替你难过呢。 “硬要你穿上身的那件皮袍,必定是要加害于你的那个畜生的东西。他要吃你,也必定是先咬你的头。 “至于又白又尖的璎珞装饰,那是他白厉厉尖棱棱的牙齿。你感到痛,是他把你钳在嘴里的缘故。 “啊,叫天晓,这可怕的梦里含有一种训示,告诫你近来凡事要格外小心。 “你虽则不信,但近在眼前,这篱笆后面,怕就有坏东西隐伏在那里,我都看到他那贼溜溜绿莹莹的眼珠子了。咱们该朝正院那边走走,这样安全一点儿。 “否则,叫天晓,不到中午,恐怕你就要‘黄袍’加身了。” “别胡说了,娉特,”叫天晓耸耸肩膀说,“这儿是咱们自己的家园,还有什么不安全的?我听你的,记着不到大路上去,不就得了!大路上嘛,说不定会遇到害人东西。 “谢谢你,娉特,我的鸡美人,经你这么一说,我会随时注意的。” 说罢,叫天晓朝不远处的肥料堆走去,想躺在上面再寻他的白日梦。 叫天晓是乐天派,什么都不以为意。但娉特和别的母鸡还是决定往里走,一边咯咯咯叫着觅食,一边朝正院走去,把叫天晓留在那里自顾自睡觉。 列那狐隔着篱笆,刚才的谈话全听进去了,觉得挺有趣,想到叫天晓要皮袍加身,喉咙都觉得痒滋滋的。 叫天晓挺自在地趴在肥料堆上。篱笆不很高,碍不着列那狐瞅见大公鸡金金亮亮的羽毛。 把奔跑的冲力算准,腾高一跳,凌空跃起,或许轻轻巧巧就落在大公鸡身上,像他梦里一样,给他来个“黄袍”加身! 于是,列那狐往后退几步,算好距离,然后猛冲,弹跳起身,可是不巧,失足跌在叫天晓身边。大公鸡猛地醒来,急得直拍翅膀,喔喔乱叫的声音好像给什么卡住了喉咙。 列那狐就有瞪眼说瞎话的本事,马上胡编一套: “啊,堂弟,在这儿见到你,真是幸会!令尊大人我曾叩见多次,他跟先父还是拜把弟兄呢。今天邂逅相遇,真是三生有幸啊!” 谁知狐狸一番美言,竟把大公鸡听得迷惘起来。可不是,一个人嘴里能说出这么甜蜜的话语,心里还能存什么奸刁的主意?但事情已清楚不过,列那狐不折不扣就是大公鸡梦中要给他穿黄袍的那个陌生家伙。听了这位新认堂兄大而无当的奉承话,叫天晓便不信天下还有什么恶事了。 “你真是一表人才,”狐狸继续灌迷汤,“比令尊大人还英俊。令尊已是鸡族的骄傲,农场的荣耀了。 “他那美妙的歌喉,真叫人百听不厌。或许你也秉承他这种天赋?” 叫天晓咳嗽一下,清清嗓子,有意叫这位行家鉴赏鉴赏。 他先亮出几个尖厉的音符,列那狐连连点头,频频称赞: “不错,不错,就是这味儿!记得令尊大人说过,只有闭着眼睛专心唱,才能把他那条好嗓子的全部妙处唱出来。你或许也这样?这唱法有点儿别致,是不是?但唯有这样唱,才能叫举座皆惊呢!” 哦,娉特,你明智的劝告,谨慎的提示,早已一股脑儿给抛到了九霄云外!骄傲与虚荣,难道真要把天下人断送尽?! 听了狐狸的花言巧语,叫天晓不再有丝毫的游移。最后一点儿戒心,也随之烟消云散。他闭起眼睛,开始生平最精彩的演唱。 列那狐趁机一扑,把大公鸡一口叼走了! 远处的娉特,看到了这一幕。 她拍翅高叫,弄出很大声响。女仆、雇工,还有衣场主,闻声赶来。 农场主直怪女佣眼睁睁看着狐狸把家里的鸡王叼走。 可怜的女仆,除了喊救兵,还能要她干什么呢? 众人不约而同紧追不舍,但怎么追得上狐狸和他叼走的公鸡呢。那真渺茫得很! 列那狐早已把他们拉开一段距离,一上大路,更是撒腿朝树林飞奔。 叫天晓给狐狸钳在嘴里,痛不欲生,感到末日将临。不过,倒还有精神去引引这拐子: “他们追来,你怎么不撂两句俏皮话过去,气气他们? “啊,娉特,料事如神的娉特,你会说,可不,我给套上了皮袍!” 列那狐跑一步,叫天晓哼一句:“可不,可不……”唠叨得狐狸忍不住学他的腔,有意寒碜他: “可不,终究还是套上了皮袍!” 列那狐虽然鬼精鬼精的,抿着嘴巴说话,但牙缝还是隙开了一点儿,正好给大公鸡以可乘之机。不过,好不容易从狐口逃命,也让他付出不小的代价,留下的羽毛就有好几撮。 身姿威武不威武也顾不得了,噗噜噜便朝就近一棵矮树扑去。等站定脚跟,抖抖翅膀,理理散乱的羽毛,才回敬道: “啊,亲爱的堂兄,你皮袍上的璎珞好硌人哟!我可再也不敢高攀,跟你称兄道弟了!歌也不敢随便唱了,以后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才是。” “而我,”狐狸的怨气也不小,“以后说话也要闭紧嘴巴不漏风。” 看看农庄里放出来的猎犬已追近来,列那狐暂且还不想把自己身上这件皮袍送给他们做见面礼,便夹着尾巴,败兴而回。 区区公鸡一只,本来不在话下,居然会上他的当,对列那狐真是奇耻大辱! 第十二章 假传圣旨 列那狐以为叫天晓好欺,不想事迹败露,相当懊恼。但果园里鸡族兴旺,追逐嬉戏的景象,时常兜上心来,萦旋脑际。 那些又肥又嫩的母鸡,叫人怎能忘怀?上次仓促上阵,什么好处都没得到。那里真可以带回不少鲜嫩的鸡肉,让艾莫丽和孩子们饱饱口福。 列那狐思来想去,认为这么丰裕的鸡场不该弃而不顾,尤其不能留给农场主一人独享! 再说,他跟叫天晓还有个人恩怨,就是说,有口恶气要出:他本人给搞得威风扫地暂且不说,但狐族的面子非挽回不可。 想到上次出师不利,列那狐觉得抬不起头来。那些爱嚼舌根的老母鸡,准会咯咯咯,叽叽叽,讲那档子事,把他的聪敏机灵糟蹋得不成样子,想起来就发毛。 所以该打回那个伊甸园去,报仇雪耻,重振雄风,尤其该大嚼几顿,消消心头的窝囊气! 这样思量下来,列那狐就在春天的一个早晨,重新踏上征途,朝叫天晓和娉特的住地进军,要拿出点儿颜色给他们看看。 他走近果园时,叫天晓正高踞在篱笆上,对着金色的朝阳和碧蓝的天空,啼唱轻快的曲调,赞颂生活的欢欣。 但这愉悦之音,等叫天晓一眼瞥见列那狐,就像炭火上泼了一桶冷水,马上戛然而止。 大公鸡噗噗拍打翅膀,准备从高处往下跳。列那狐自己忙先止步,同时做手势拦挡叫天晓,把声音放得十分柔媚,说出一大篇漂亮话来。 “干吗要逃,亲爱的堂弟?”狐狸说,“自家弟兄,你还信不过我? “啊,你一定还记着我们那天开的玩笑?嗯,先父可不是说对了,他对尊翁说过,真正懂得开玩笑的人,实在寥寥无几!你随便打趣一下吧,别人就当了真了。 “就说那一天吧,你那金色的羽毛,那美妙的歌喉,叫我赞叹不已,很想让内人艾莫丽太太也鉴赏鉴赏。当然,以你我身份,本该礼数周全,盛情邀请,但我这愿望太急切了点儿,一时失了计较,把你当宝贝一样噙在嘴里,提了回去。可你趁我不备,脱身逃掉,啊,叫天晓,叫天晓,你这态度叫我好不难过!” 高贵的王——狮子 “今日之下,欣逢盛世,不兴自相残杀了。你看,这是狮王的和平诏书,是他御爪亲署的。并且写明:钦此钦遵,诏至奉行!厮杀已经废止。我们大家要相亲相爱,各不侵犯。我们伟大的狮王正着意于开创这种升平气象。” 大公鸡听得迷糊起来,不知如何是好。全信他的?当然不是!所以倾向于略加怀疑,但又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,便辩解道: “你这种操之过急的做法,在我们鸡族看来,实在很不相宜。所以,小的很可能误解尊意。另外,也怪我做的梦,弄得我神经很紧张,又给娉特一详,叫我愈加疑神疑鬼了。” “得啦,”列那狐很宽宏,“甭提了。陈年旧账,就拉倒不算啦。 “今日之下,欣逢盛世,不兴自相残杀了。你看,这是狮王的和平诏书,是他御爪亲署的。并且写明:钦此钦遵,诏至奉行!厮杀已经废止。我们大家要相亲相爱,各不侵犯。我们伟大的狮王正着意于开创这种升平气象。” “至于咱们,叫天晓,告诉你,在这天下太平的喜庆日子里,我对自己所有罪过已表示忏悔,并许下心愿,这辈子再也不杀生不吃肉了。守斋、节食、诵经、祈祷,就是我今后的归宿。 “你瞧,我这就朝河边走去,虔虔诚诚念我的经。刚才是因为路过,顺便来报告你们这个大好消息。” “当真?”叫天晓比较轻信,不觉高兴起来,“这么说来,现在凭狮王的诏书,咱们可以自由走动,自由来往啦。这堵围墙有时真像牢狱,只为胆怯怕事,大家才不敢越雷池一步。眼下可以不受篱笆限制,跑得远远了! “啊,亲爱的堂兄,谢谢你带来了福音!” 叫天晓扯起嗓子喊道: “娉特,考白,丝波特……” 听到喊声,满场的鸡,扑腾着翅膀飞快赶来。 凡叫天晓喊自己亲人,必定有什么好消息要报告。 今天是宣布两件大事:一是天下由乱及治,从此可以相安无事;二是列那狐洗心革面,已经开始吃素念经。 狐狸这时正道貌岸然,手捧祷告书,朝远处走去。 叫天晓想起前两天自己还怨责列那狐,说了良善的狐狸不少坏话,心里感到一阵内疚。 娉特向来比较谨慎,不禁问道: “靠得住吗,叫天晓?” “这是有根有据的事,王上的诏书我都亲眼看到了。列那狐还拍着胸脯赌咒发誓呢。咱们这下自由啦!可以到前面那块大草地去啦,那儿虫子呀,谷子呀,多的是,咱们也可以换换口味了。来,来,跟我来!” 叫天晓扑棱棱跳到地上,霎时间,后面挤挤挨挨跟着一大群鸡公鸡婆鸡崽子。 娉特,她妹妹丝波特和小妹考白殿后,走在这杂沓一群的末尾。考白者,考其名字就因为长得白,性情又温驯,所以在鸡群里备受钟爱。 叫天晓的十四个孩子也在队伍里,都是当年孵育的,小雄鸡个个精神,小母鸡都很娇嫩。 大伙兴高采烈,去见见世面,以前对他们都是重门深禁的,现在可以任情地飞,任情地蹦,任情地叫了! 列那狐坐在一丛矮树的阴影下,好像一心在读经书,其实是躲在暗处窥伺鸡群的嬉闹。 一只童子鸡,算他倒运,一步步走将来,走到离列那狐一臂远的地方,还没来得及叫一声,死亡的厄运就已降临他的头上。 这番手脚,谁也没有看到。接着,同样的命运,在叫天晓第二、第三个儿子身上重演了。还有他女儿,也一个复一个,走上了黄泉路。 唉,人各有命。是命运把他们引到这儿来,早早结束了幼小的生命。 突然间,叫天晓和娉特感到似乎有点儿异样。叫天晓喊了几声,想把全家招齐,但总缺几个。他情见乎辞,喊声更为惊惶,鸡群开始骚乱起来。雄的,雌的,大的,小的,咯咯叫的咯咯叫,拍翅膀的拍翅膀,奔拢来围成一团。 但数目就是不全。 列那狐做过几次手脚,没有露出破绽,得意忘形起来,再加嗜血之余,杀性复起,看到鸡群乱奔乱钻,觉得机会难得,索性摘下假面具,冲进阵去,用牙齿咬,用爪子撕,杀得昏天黑地,死伤狼藉。 这里闹得沸反盈天,少不得惊动农场里的人。 他们跑来一看,一场大屠杀真是为祸惨烈,急忙放狗来追。 列那狐当然不会等在那里俯首就擒。临走之前,还把近处的考白抓来咬死,想当最后的战利品带回家去。 但为自身安全计,不得已只扯下一只鸡翅膀,叼着逃之夭夭。 因为饱餐之后,肚子沉甸甸的,有些跑不快,有一刻真担心会给后面的狼狗追上。但他灵机一动,拐了一个弯,踅进一所修道院,里面的长老是他的老相识。 看到大门洞开,他倏地蹿了进去,这时看门人正好出来把门掩上。 列那狐总算绝处逢生,真悬哪! 第十三章 修道院避难 列那狐猛跑之后还直喘气,便强自镇静,拿出安闲的神色,缓步穿过修道院的院子。 遇见一位小修士,他马上探问能不能叩见堂·裴奈长老,说有紧要事奉告。 裴奈长老,列那狐跟他结识时还叫裴奈犟驴,算不得知交,但裴奈为人谨厚,性情温良,只是脾气有点儿倔。“堂”是贵族头衔,姓前加“堂”,以示尊仰,列那狐不失时机拍上一拍。 裴奈长老出阶相迎,见是列那狐,便顿露喜色: “啊,稀客稀客,原来是你。我们这清静墙院有劳枉驾,不知有何见教啊。” “师父,”狐狸上前躬身道,“弟子愿到这儿志诚修行,离弃尘世;躲仇避祸,一心奉教。弟子自知罪孽深重,愿意改邪归正,求得上天宽宥。” “善哉,善哉!”裴奈长老答道,“但弟子须知,修道院里,生活清苦;世间乐事,俱须摒绝。敢问山珍海味、鲜鱼嫩肉,你能割舍否?” 列那狐刚囫囵吞下好多鸡雏,撑得难受,接口说:“肉我都腻了,不想吃了。” 这倒是实话。不过要说清楚,这只是指此时此刻而言。但干吗老去想明天呢?今天的事,还不够咱们操心的! 如此,列那狐便在修道院安顿下来。 当天,就念经祷告。他处处用心在意,跟从师兄,一起做弥撒。晚餐很菲薄,正对他胃口。 第二天,还算太平。 晨兴绝早,他就跟着做早课。 中饭不甚丰盛,他入乡随俗,有啥吃啥。 晚上,胃口好了一点儿,肉食还提不起兴致,只把修道院那只鹦鹉抓来嚼上几口咽下肚去,聊以解馋。鹦鹉有了年头,不大咬得动,但他很能将就,并不挑剔。 这鹦鹉是师兄们的宠物,害得他们好找。列那狐居然也攀凑进去,表示忧伤,甚至忘乎所以,矢口称赞起死者的品质,说虽则相知不深,但颇为赏识云云。 又过了两天,这位新修士觉得度日如年,饿干瘪了。 前不久,有位信徒送来几只生蛋的母鸡。列那狐动动脑筋,解决了其中两只而没给发现。 那天,他正要向第三只开刀,不巧给把门的撞见了,声张起来,引得全院修士都跑了拢来。走在头上的,是裴奈长老,冲着狐狸怒斥道: “奸贼,你混进教门,原来是来干这种好事!你的手段万变不离其宗……真够蠢的,我会上你这小拐子的当。假惺惺的坏蛋、骗子……” “好啦,好啦,”列那狐含讥带讽地说,“求师父持重一点儿,别发那么大火,免得失了本性。 “我也没法!刚进教会,总要容忍弟子做错一两桩事嘛。得理不让人,悔过自新的机会一次都不给,不免有失宽厚。 “说真的,吃素守斋,我多少已习惯下来了。那两只鸡压在我良心上的分量,比搁在胃里还重。 “请原谅我这小小的过错,行个方便,但肯收留,我自会返璞归真的。” 但裴奈长老,说句不尊重的话,只觉得这件事挠头,他也不会多理论,咬定列那狐会带坏新道友,而且几天观察下来,觉得这狐儿根本不宜过清教徒生活。 所以,照裴奈长老的意思,狐狸还是还俗好,回家去好好反省反省。 于是,列那狐给逐出教门,遣回漠北堆,但他压根儿没想到就要大祸临头,落到性命难保的地步。 第十四章 御前会议 天时晴和,春色怡人。蓝湛湛的天空里,照着红艳艳的太阳。芳原绿野,花枝鲜妍。更兼蜂蝶低飞轻舞,鸟雀婉转娇啼。真是一派好景,旖旎风光。 狮王诺博尔正是选取这个节令,召集御前会议。诸多聚讼纷纭的事,须由他来秉公裁定。 这年的御前会议,尤其非开不可,因为关涉某位大臣,颇有些令人不快的闲话,传进禁苑深宫,一直传到国君耳里。 狮夫人菲娅尔,气度高华,根本不屑理会:“无非是些背前面后的闲言碎语罢了。” 然而,作为仁民爱物的君王,却不能这样意气用事。那位臣子或许是妄受攻讦,或许是横遭忌恨,总该给他本人以辩白的机会。 狮王当然知道,有些权臣气量狭小,手段尤为卑劣,谁个得宠,就会因妒生忌,因忌作恶,而这恶意一旦引开了头,便一发不可收拾。 所以应该明辨是非,善断曲直,即使不为当事人着想,也得为国泰民安的大局考虑。 召集御前会议的事,国王早已差遣蜗牛沓地伏晓谕臣民,一体知悉。 蜗牛领旨,慢慢悠悠,居然挨门逐户,一一都通知到。 到正日那天一清早,飞禽走兽,各自上道,入朝赴会。 狮王驾坐大树荫下,气宇轩昂;狮夫人陪坐一旁,相并临朝。 狮王在上,受百兽朝贺。 陆续到来的,计有:大灰狼夷桑干、坐山雕摩福拉、麋鹿毕希迈、山獾格灵贝、狗熊勃朗、野猪百俊、冠带猴、铁丁马、呼噜牛、蟋蟀佛洛贝、刺猬挨篦奈、野兔窟挖儿、猫伯伯蒙贵、大黄狗寇多哇以及虎、豹,还有路过观光的骆驼。 国王的祭司——绵羊裴羚,主管点名签到。 裴羚注意到,大公鸡叫天晓尚未入朝,列那狐也不见踪影。 叫天晓尚未入朝,只说明他还没跪倒在狮王脚前。 列那狐不到,事态就严重了。这一阵子,许多流言不都是围绕着他吗。好多上不得台面的事,往往都牵扯到他的大名。 今天缺席,正好证明他做贼心虚。 不敢来,怕什么呢? 不来事小,但列那狐肯定没想到后果会严重到什么地步,一班同僚会卑鄙到什么程度。他枉为明达圆滑,这下显得智穷计短了。 他在这里一站,肯定没人敢说三道四。 一缺席,就有好戏可看了。 事端是大灰狼夷桑干挑起的。 当时,狮王说朝廷重臣列那狐还没到,提议稍等片刻,夷桑干便阴阳怪气地说: “想必他不敢来吧!这家伙作奸犯科,恶贯满盈,知道有人告状,要求伸张正义,便打退堂鼓了。” “请大王替我们伸张正义!”好几个含冤叫屈的声音跟着嚷起来。 “我既说开了头,那就说到底吧,”大灰狼接着说,“我要告他出了许多鬼点子,哄我跟他去冒险,结果好处全是他的,倒霉事儿准落到我头上。 “就说钓鱼的事吧。列那狐叫我蹲在结冰的塘上,害得我尾巴给冻住了,乡下人赶来,我丢了尾巴,才捡得一命……” 山獾格灵贝是列那狐的内侄儿,他很顾亲情,没等大灰狼说完,便越众而出,要为狐狸仗义执言: “缺席不到的,给人栽冤,也没法儿给自己辩白啦! “夷桑干,你只顾数落人家,忘了说说你自己干的坏事了,你设计陷害我老叔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。你怎么不说叫他去冒生命危险,替你去弄鱼吃,而你却风卷残云,只剩些骨头给他。还有……” 但山獾的话,突然给粗暴地打断了。 原来是大黄狗寇多哇狺狺狂吠起来: “我要说,我是铁定了心跟大灰狼的,因为夷桑干是我表叔。列那狐那家伙不讲信义。这里要讲一讲我那条腊肠的事……” 这时,猫伯伯气派十足地走到大黄狗面前: “别放你的狗屁啦!我不偏向列那狐,要说告状,我也有几状要告他。但就事论事,寇多哇,那桩官司,对你未必有利!那条腊肠,又不是你凭本事挣来的。蹲在窗底下呜咽两声,就归你啦?” “那女佣说定是留给我的。”寇多哇带着哭声说。 “要知道那条腊肠碰巧落在列那狐头上,狐狸便认为是老天爷的恩典啦。再说,腊肠上又没有写上你寇多哇的狗名! “而我跟列那狐倒着实较量了一番,跑出好多好多路,才赢得这条腊肠。是我赢,归我吃,这才天公地道!” 狮王听了这番解释,感到满意。照此说来,列那狐不像传说那样十恶不赦。 这桩公案,就这样搁过一边。 狮夫人菲娅尔顺水推舟,不持异议,只傲然说: “这点儿家长里短的事,根本不值一提。这类芝麻大的官司,王上,咱们离得远远的才好!” 所有禽兽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,陡然间都噤声不语了。 一时鸦雀无声。 只见大路上走来一行奇特的队伍。 打头的,是大公鸡叫天晓,娉特和丝波特各在一旁搀扶;后面是张担架,树叶下隐隐约约显出一个身形。四只精壮的小公鸡抬着担架,哭哭啼啼而来。 这一行人众,愁云惨雾,气象肃穆,把全场都镇住了,无人吱声。 众目睽睽,等着下文。 叫天晓走到御座前,深深一躬道: “大王,请为我们主持公道,报仇雪耻! “我们那儿出了特大凶杀案,手段可谓卑鄙至极。 “我们一大家子和和乐乐,住在农场主托我们照管的果园里。公鸡报晓,母鸡生蛋,非常守职。 “这位娉特,是国内的生蛋能手,也能详梦,还有多种本领。她有两个妹妹:一个是丝波特,就是那位;另一个是考白,最有风趣,也是最讨人喜欢的纯白母鸡。 “我们安居乐业,不料一天,来了个奸诈之徒,大王,他以你的名义……” “以我的名义?”狮王一听勃然大怒。 “是的,以你的名义,因为他拿出一份和平诏书,上面有你御爪画押签字的,说大家从此相安无事,互不侵越。 “我们信以为真,所以,这奸贼告诉我们可以走出鸡棚去,大伙也不疑心,跟着照办。我们忙忙叨叨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,我可怜的几个孩儿,转眼之间就不见了,填了那骗子的肚子啦。 “到后来,那家伙丧心病狂,朝我们猛扑过来,追得我们躲避不迭,鸡飞蛋打。等庄上的狼犬闻声赶来,无辜的考白已给咬死,只救得她的残骸。” 说到这里,叫天晓甩开娉特和丝波特,扑向担架,拨开树叶,露出考白伤残的躯体。 顿时,众怒汹汹,怨声载道。 狮夫人听到这里,也泪滴心酸。 娉特和丝波特失声痛哭起来,一边痛不欲生地频频扯自己的羽毛,一边呼天抢地地嚷道: “还我公道,还我公道!” 叫天晓用清亮的嗓音哀恳道: “请大王替小民做主,讨还血债!” “有仇必报,杀人抵命!”所有兽类都跟着鼓噪。 狮王一听就心中有数,但还是作色道: “岂有此理!这卑鄙事儿,是哪个干的?” “还不是列——那——狐——!”叫天晓喊出这名字,好像长长出了口冤气。 于是,大呼小叫,更加热闹了。 狮王从宝座上站起来,威严地说: “有罪必罚,决不宽贷。但做出判决之前,朝廷理应听取被告本人申辩。这最起码的权利,是任何罪犯都该有的。” 话音未落,格灵贝重新出班禀告: “王上,微臣不敢不言。没有真凭实据,平白无故告人,还不容易?现在,但凡坏事,都一股脑儿推到列那狐头上。然而,据微臣所知,几天之前,列那狐已进修道院修行,怎么可能在外面犯罪作恶呢?” 狮王若有所思: “噢,列那狐已经进了修道院?” “不,列那狐已经出了修道院。”裴奈长老马上出来澄清事实。 “这狐儿信教既不虔心,肉食又不肯戒忌,敝长老怕他带坏新来的修士,只好把他革出教门。此刻,列那狐早已无事家中卧了。” 格灵贝巧言辩驳,说列那狐彼时正在修道院,不可能出来滥杀无辜。 但把时间一对证,事情就再清楚不过了。 看来列那狐罪大恶极,理应受审,弄不好还得明正典刑。 狮王传旨:“宣列那狐立即上朝。”问到谁愿前去传令,却个个缩头抱颈,抓耳挠腮,不那么踊跃了。 最后,愣头愣脑的狗熊勃朗自告奋勇,愿为狮王效劳,亲赴漠北堆。 狮王临行叮嘱:“这件事上,得处处小心。你要比谨慎还谨慎,比狡黠还狡黠。须知列那狐诡计多端,他会投你所好,叫你上当。” “大王不必过虑,”狗熊大声答奏,“谅我勃朗也非黄口小儿,还怕他弄手段?不把狐狸扯上朝来,我就不叫勃朗。” 狮王大悦,嘱咐他见机行事。又转向满朝官员说:“勃朗这就去宣召,我们在这里替考白举哀发丧,优礼厚葬,以慰死者家属。” 勃朗重任在肩,意气甚豪,兴冲冲地走了。 狮王诺博尔与裴羚祭司和裴奈长老,在一边议事不提。 第十五章 狗熊出使记 狗熊勃朗独自前往列那狐的宅第——漠北堆。 道又崎岖,路又长,勃朗跋山涉水,走得浑身燥热。 列那狐有孩子帮忙,依顺家前屋后的地形,巧加经营,故布疑阵,把住处掩蔽起来,跑来寻衅的家伙,往往不得其门而入,只好灰溜溜碰壁而回。 勃朗费了好大周折,才找到这深沟固垒的地堡。他累得喉焦唇干,伸出舌头直喘气,巴不得能好好受番款待。 屋里的列那狐,刚吃了一只肥肥嫩嫩的母鸡,正舒舒坦坦地躺着睡午觉。贤淑体贴的艾莫丽忙着做家务,一边照管孩子,不准他们出一点儿声响,吵醒辛苦的当家人。 屋内清爽,安适,愉快。 但呯呯连声的脚步,正在走近,扰乱这份静谧。 勃朗转前绕后瞎跑一气,摸不到门在哪儿。 心里想,是径自破门而入,突然出现在这罪犯面前,强行缉拿归案好呢,还是反其道而行之,作为狮王的钦差,先礼后兵,敦请这位大臣即速上朝? 但一看到又矮又窄的正门,任何踌躇的余地都没有了。除了循规蹈矩,哪里还能有别的办法? 于是,勃朗在门首喊道: “列那狐,你知道吗?钦差狗熊勃朗已经驾到府前。请快出来接旨。限令紧急,王上要我立即带你入朝,不得有误。 “列那狐,你快点儿,别劳王上久等,不可惹他震怒。告你状的也真不少,你已大难临头,说不定绞刑架在恭候你呢!” 狐狸睡觉一向警醒,狗熊在屋前走动,他早就听得分明。勃朗的来意,是一猜便中的;费思量的,是想个什么妙法来接待这位贵差。 列那狐从容不迫,他很少有张皇失措的时候,即使面对突然的变故,也难不倒他。 但他还要等一等,听到狗熊再次叫喊,才隔门搭理: “唉!我昨天就思谋着要上朝去呢。大驾光临,真是非常过意不去。但你来了也好,可以看到我确实病得不轻。” “病了?”狗熊感到意外,“哪儿不舒服?” “哎!”列那狐哀吟道,“青黄不接,没法挑肥拣瘦,只能有什么吃什么。 “但首先,得感谢你肯赏脸光临舍下。王上派得力大臣前来,敝人真荣幸之至,愧不敢当呀!” “哎呀呀……”狗熊听到这番奉承,有点儿忸怩不安,记起临走前狮王的嘱咐,须提防狐狸的逢迎拍马。 但列那狐没有径直朝正门走去,而在屋里东转西拐——房间和甬道曲曲弯弯像座迷宫,凡不速之客自己闯进来准会走得晕头转向,而狐狸自己则随时都可以逃得不见踪影——从一扇隐蔽的小门开出去,冷不防出现在勃朗身旁,把狗熊吓了一大跳。 “啊,狗熊大人,欢迎欢迎!”狐狸寒暄道,“我已打点完毕,随时可以奉陪上路,虽则贱躯还不硬朗,但能跟你结伴而行,真是快意非凡!” “你吃什么不合适啦?”狗熊出于礼貌,随口问了一句。 “哎,甭提了,吃了几窝新鲜蜂蜜。” “蜂蜜!”勃朗顿时兴奋起来。 “是啊!这种甜腻腻稠糊糊的东西,居然会有人喜欢,真叫人弄不懂。我宁愿饿肚子,也不想再领教了!但挨饿不是好滋味,往往会让人打坏主意。” “蜂蜜!啧啧!”狗熊一听“蜂蜜”两字就禁不住要舔嘴唇,“蜂蜜,尤其是新鲜蜂蜜,非常好吃呀,列那狐!只要有蜂蜜吃,我没有不答应的事。你怎么会不喜欢呢?”狗熊突然变得亲昵起来。 “哦,得啦,”列那狐说,“我才吃了一顿,就病成这个样子。蜂蜜这附近有的是,但我碰也不想碰了。” “啊,列那狐,怎么能这样说呢?蜂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,我迷着呢。你那蜂蜜,在哪儿找到的?你只要告诉我,以后但凡有什么事,都包在我身上,咱们是生死之交啦。要我帮什么忙,只管吩咐。啊,列那狐,蜂蜜哦……” “而那个量之多……”狐狸说,“老兄,我很高兴能领你去,会叫你吃得讨饶的!” “那就快走吧!”勃朗催促道。 “可王上那边……”滑头的狐狸提醒狗熊。 “王上可以稍稍等一会儿的!老弟,我要挺身为你辩护,替你洗刷。那些个指控,依我之见,都是站不住脚的……快领我去尝尝蜂蜜吧。” 列那狐非常爽快,领着就走。 两人朝郎富华家走去。郎富华以伐木为生,是个殷实的庄户人家,列那狐曾挖空心思,捉弄过他几次。 这时白日将尽,天色昏暗下来。郎富华刚收工回家,田庄里静悄悄的。狐狸和狗熊走到一堆木头面前,那都是郎富华砍伐来的。 有棵粗壮的橡树,裂有一个大口子,夹着两个楔子,免得树木合拢。 “喏,”列那狐指着那棵树低声说,“这洞里贮的蜂蜜最多。伙计,别怕,把脑袋伸进去,才能吃到底里的蜂蜜。那里汪着一大摊,伸长头颈虽然累一点儿,想必你不会给吓退吧。再说,费了劲吃到的东西,才特够味儿呢!” 勃朗是馋鬼,用不着别人多怂恿。只要垂涎的美味能弄到手,再难的事都不会叫他皱一皱眉头。 狗熊性急慌忙,快乐得忘乎所以。 不用狐狸多请,就把脑袋钻进树洞里去了。 跟着,肩膀也伸了进去。 这当口,狐狸也没闲着。他马上忙乎起来,拔钉抽楔,楔子揳在那里原是防树缝合拢的。 先抠出一个,再抠一个……狗熊的脑袋给夹住了,中了狐狸的圈套! “吃吧,伙计,”狐狸嘿嘿冷笑道,“可别吃伤了。饮食贵有节,吃撑了不值得。 “我守在旁边,等你吃够了,咱们一起去见王上!” 狐狸还没说完,狗熊已给夹得哇哇直叫。那个痛呀,痛得七荤八素,而且还担惊受怕,性命都押了进去,所以喊声就更急切了。 这下倒好,给郎富华听到了,便拿起伐木的斧头,带领雇工,冲出来保卫家园。 列那狐一看来势,走为上计。但贼不走空,他走过鸡窝,顺便叼走一只肉嘟嘟的母鸡,依然不忘择肥而噬。 “好啦,这傻子算给甩掉了,还到手一顿晚饭。 “看来这位钦差大臣,只怕王上永远也见不到了,告我的状也就告吹。一切烟消云散,天下太平! “生活,生活,多美好!” 做了这件得意事儿,列那狐为犒赏一下自己,决定开一顿野餐。 他叼着母鸡,跑到不远的小河边,那河水清冽而欢腾。狐狸舒舒服服坐下去,畅畅快快吃起来。 吃到还剩一条鸡腿,只见有个庞然大物在河中打着旋儿,顺流而下,朝他身边漂来。 什么?狐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!这不是狗熊勃朗吗?难道他从大橡树的夹缝里拔出头来?从乡下人的乱棒下逃脱身来? 没错儿,是狗熊,但瞧,是什么模样!头破血流,耳朵撕裂了一只,满脸血肉模糊的,简直惨不忍睹。 列那狐想,这郎富华真蠢到家了!我把这活宝给他送货上门,够他一家子吃上三个月的,他只消到橡树旁拽回去就是了,居然会让狗熊逃掉。哎,要说呆,此公也真够呆的了! “喂,伙计!”狐狸喊狗熊,“这么好的蜂蜜,一下子就吃腻了?趁这里凉快,我刚坐下,想不到转眼又遇见了老兄。这是怎么回事?是不是蜜蜂成群,蜇了你?你的熊掌难道像手套一样给摘去了,手怎么这样血红血红的?是不是出了奇迹,你把砍木头的砍死了?” 狗熊气得吭不出声。 这下丢人现眼,更疼得要命,只随着水波滚瓜似的翻涌而去。那灼痛的伤口,唯有在这清凉的河水里,才略略感到舒解一点儿。 倒霉的狗熊!刚才他发急嚎叫,把郎富华雇工们招引了来。听到沓杂的脚步,他没命地从树缝里往外挣。情急智生,怕极力增,猛一使劲,脑袋是拔了出来,损失可也不小,那尊容就成了狐狸看到的模样。伤口剧痛,血流不止,把勃朗气疯了。但首先得逃命,远离郎富华和他的雇工,以及街坊邻居,还有放出来的恶狗! 倒是那些女人家救了他命。她们原本就怕得要死,说是来追赶,东奔西跑,结果挡了自己人的道,越帮越忙。这时,有个农妇跟勃朗突然打个照面,看他满脸血肉模糊,吓得躲藏不迭,失足掉进河里。于是,追狗熊的人群忙着去救落水的大嫂。 勃朗趁机往河里一跳,讨得一条生路。 此刻,在波浪的推动下,钦差勃朗慢慢远去,犹自听到狐狸冷一句热一句地刻薄他,同时心里也不能不盘算:这笔糊涂账,等会儿见了狮王该如何交代是好…… 第十六章 猫伯伯之行 狮王特派狗熊专使前去传讯列那狐,等到这么晚还不见回来,正在惊疑之间,忽听得大惊小怪的叫喊,接着是哼哼唧唧的呻吟。高踞宝座的国君,虽则威颜凛凛,却也不无好奇,便走下台阶,想去看个究竟。 原来是勃朗出使回来。但落成什么样子:浑身是血,遍体是伤,皮毛上混着污泥。看他受的这个罪,没人不替他叫冤,没人不对他表示同情。 狗熊面见狮王,叫苦连天: “王上,请看列那狐干的好事!把我整成什么模样。我以为自己要活不成了,真是历尽艰险才捡得一命。我一生一世,都原谅不了他!” “我也如此,”狮王说,“告他的状,原本就不少,这又多出一桩,而且还不是最渺不足道的一桩。 “勃朗贤卿,蹲在那里的鼹鼠太太,看到了吗?她善于调制药膏,灵验异常,你敷上不出几天就能痊愈。看到你这副痛苦之状,我心中实在老大不忍。” 勃朗去找鼹鼠太太的时候,狮王与几位重臣聚商对策。 狮王说:“须要计议一下,看看谁有能耐可以把狐狸召来。办法不外是智取或力克。” “我看以智取为上,”裴羚祭司接口说,“列那狐狡诈百出,力克恐非良策。要更圆滑的僚属才行。而这样的人才,一时倒不容易罗致。” “敝意觉得猫伯伯蒙贵挺合适。” 说这话的,猫伯伯一听就知道是大黄狗寇多哇。 “嗯,蒙贵嘛,人才难得,”狮王颔首道,“不论是用心计,还是耍手腕,猫伯伯都足以跟列那狐匹敌。” “王上,微臣既小又弱,恐难胜任。”蒙贵走上前来,特意让人看看他的个子和形体。 “这倒也是,”狮王沉吟道,“但有一点,蒙贵你比狐狸机敏。凭你的颖慧,再加上圆滑,就扳得过他。朝廷现派你去漠北堆,把列那狐缉拿归案。狐狸善用诈术,诸事小心之类的话,就不必嘱告了。我只请你记住,凡事宜多提防。” “微臣遵旨。”蒙贵无奈,只好再拜受命。 然而,这位猫伯伯相当迷信,在路上想,假如看到右边有飞鸟,就是好征兆,必能不辱使命。 这时可巧有只麻雀在他头顶上飞。 “喂,小家伙,”猫伯伯用前爪在嘴边拢成喇叭形,“帮个忙,往下来一点儿,飞到我右边去。” 麻雀很买情面,往下一蹿,飞旋而来,但不知怎么搞的,一飞飞到了左边,弄得猫伯伯大为气恼。 但还得硬着头皮赶路。这可真要有点儿勇气才行。 猫伯伯到漠北堆时,看到列那狐好不自在,靠在自家门口透口气,像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一天劳碌下来,吃晚饭前先歇一歇,消消乏。 艾莫丽在拾掇屋子,两个小的,莫卜罕和毕瑟赫,也跟着忙乎。 列那狐的巢穴,往往给说成是罪恶的渊薮,其实颇有融融洽洽的幸福之家景象。猫伯伯看了很有好感,跟狐狸几乎要欢然道旧,忘了此行的目的。 “你好,老朋友,别来无恙乎?”列那狐一看到猫伯伯,对他的来意已心中有数。 这腔调,猫伯伯在不少令人不快的场合曾听到过,马上警觉起来,想起自己肩负的使命。 “晚安,列那狐,”猫伯伯故作正经地说,“我是奉旨行事,专程来请你火速上朝。事到如今,我想不必隐讳,你干下的好事,怨积如山,诉冤之声,一直上达圣听。不过王上倒想听听你本人怎么辩白。 “狗熊勃朗昨天回去,一副狼狈相,更使你罪加一等。” “啊,狗熊勃朗吗,他是馋坯,粗鄙鲁钝,贪吃成性,不用我掇弄,他自己就会把他那条命送掉的。 “他一听说有蜂蜜,劝都劝不住,危险也不顾,没头没脑就闯了去。 “亲爱的蒙贵,以实相告,我可不愿跟这傻子搭伴走路。再说,他等也不等我,自顾自先逃走了。 “跟你,情形就不一样。与你同行,大是乐事,我恨不得马上高高兴兴跟你就走。” “那好哇,咱们这就走吧。”猫伯伯提议。 “就走?这么深更半夜的!”列那狐故作惊讶,“要知道走夜路很不稳当。白天对你笑脸相迎的,天一抹黑,就会翻脸不认人。不,不,蒙贵,我虽然非常非常乐意跟你结伴同行,但出于这种考虑,宁可推到明儿天亮。咱们先好好吃顿晚饭,再稍稍休息一下,等天一亮就走,还不行吗?” 猫伯伯走了一天,确实有点儿累,觉得这样安排也未尝不可。 “那就依你吧,”猫伯伯搓搓前爪说,“你说先吃晚饭,正合敝意,尤其因为我此刻胃口大开。讲到吃饭,恕我老实不客气,想打听一下,你有何招待?” “你想必知道,”狐狸说,“我现在吃素了,肠胃觉得特别舒畅。所以,准备了些新鲜果品……” “唉……”猫伯伯不免叹了口气,“老兄,我最讨厌水果了。府上难道没有鱼呀肉的?再不然,两三只耗子,凑成一盘半碟,也够我美餐一顿,当然,你们尽可以照你们的吃法。” “喔,”列那狐拍拍脑袋说,“有办法了!有个大户人家,是我的近邻,院里粮仓很大,麦子满囤,可是老鼠也成群,昨天还听他直抱怨,说不知怎样除去这批鼠类。从这儿过去很近。准能找到什么洞口,你只要钻得进去,里面的耗子就随你生吞活剥啦。” 狐狸早就知道门底下有个洞,那怎么会不知道呢,这洞还是他自己刨的,钻进去偷出来不少活命的口粮呢! 狐狸事后听那家的大儿子马蒂奈抱怨,说他最喜欢的那只雄鸡不见了,扬言要在小偷进出的洞旁安个机关。 领猫伯伯去的,正是那个地方。 “哟,真是运气,”狐狸说,“你从这洞口钻进去,往前走,就能找到偌大的粮仓和成群的硕鼠。等你吃饱了,再回我家来。” 蒙贵推辞道:“不啦,何不就在粮仓里过夜呢?省得尊夫人为我准备床铺了。” “那可不行,”列那狐急忙阻拦,“我不愿跟你刚见面,还没好好聊聊就分手呢。你从从容容地,吃饱为止,吃完再到我家来。这样保险些,明天我们可以一早动身。” 听了这话,猫伯伯还有什么可起疑的。 他忙不迭朝列那狐指的洞口奔去,刚钻进去,就感到脖子给勒住了。 一阵喑哑的、像出不来气的喊声,在院子里断断续续传开来。 马蒂奈一听到叫喊,便大声惊呼: “狐狸给逮住了!来人啊,快!爸爸,抓狐狸去!” 猫伯伯看到一伙穿睡衣的男男女女,有的拿棒,有的擎棍,还有的手持叉耙,一拥而至,以为末日到了。 谁知一刀砍来,给猫伯伯躲过,倒把勒得他半死的绳子给砍断了。猫伯伯见众人围逼上来,举着前爪乱扒乱抓,抓得那农家主痛得大喊“救命”。 蒙贵乘机侥幸逃脱。从钻进来的洞口钻了出去,但并没少挨棍子,一只眼睛给打肿了,光滑柔软的皮毛也刮破了几处。 可怜猫伯伯是领了旨出公差的,还得回朝述职。 狮王诺博尔看到蒙贵回来又是这副倒霉相,简直气晕了,大发雷霆:“昨天是勃朗,今天是蒙贵,这狐狸该打入地狱了。本王现特下令:这列那狐,罪在不赦,可以格杀勿论。即便取到他首级,也必有重赏。” “王上,”山獾格灵贝独持异议,犯颜直谏,“按通例,理应警告三次。故对列那狐,也应再警示一次。满了三次,我赌咒不再为他说话。” 狮王从谏如流:“那就依你所奏,派你亲自去通知列那狐。再给他一次机会,也是最后一次机会!” 于是,这次轮到格灵贝风尘仆仆,去找列那狐了。 第十七章 禀性难改 格灵贝急着赶路,足不点地,迅奔起来。列那狐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,以为千军万马攻来了,便分外小心,立即把大门关得紧紧的。 这时,听到门外有呼喝之声: “开开门,叔公,我专程跑来报信的。有些紧要情况,特来奉告。” 列那狐听出是山獾的声音,才敢开门。一见之下,做出好不喜欢的样子,把格灵贝一把搂进怀里。 “慢慢说,慢慢说,”狐狸把来客引进屋里,“咱们先吃晚饭。艾莫丽用家传秘法,烤了两只嫩鸡。吃过之后,再从从容容谈正事不迟。” 虽有狮王严旨,宣列那狐立即上殿,但格灵贝心里想,不管怎样,饭反正总得吃。 万事都有个开头。一样的开头,倒不如以吃开头来得实惠! 烤鸡的味道十分鲜美,艾莫丽大受赞赏。饱食之余,叔侄两人,以肘抵桌,侃侃而谈。 格灵贝讲到朝中的情况,说列那狐犯了众怒,形势严重。 告状的原本就不少,加上两位钦差鼻青眼肿地回去,他大有抗旨不遵之嫌,处境更岌岌可危了。 格灵贝说:“叔公,你该亲自上朝,替自己辩白。谁不在,谁吃亏,这是明摆的事。本来无话可说的人,这时也会抖搂出点儿鸡毛蒜皮,扩大事态。去得越晚,对你不利的言辞就越多,分量就越重。迟到一分钟,罪加一分重。王上开头还存着几分回护之心,到了今天,好像只想把你送上绞架了。咱们还是尽快动身,路上你还来得及考虑如何措辞,如何辩护。” “经你这么一说,情况是清楚了,”列那狐说,“你的想法,也有道理。不过,咱们还是趁天黑休息休息,等天亮再动身为好。” 格灵贝料想拗不过他,再坚持己见也无济于事,只得从命。 晚上余下的时间,跟狐狸一家欢聚,倒也觉得其乐融融。 大人逗着孩子玩。列那狐向格灵贝夸耀小家伙们的壮举:大的一个,莫卜罕,已会翻墙钻穴,偷只把鸡;老二,毕瑟赫,特别精乖,一次溜进湖里,逮了只小鸭子回来——两兄弟看来都前途不可限量。 最小的一个,狐赛尔,虽然还抱在娘手里,但机警之状,伶俐之态,已可看出日后决不会让兄长们专美于前。 “你们家,真是一个美好的家庭,”格灵贝赞扬道,“小辈能继承父业,叔公,你应该感到欣慰。用不了多久,他们就能助你一臂之力了。” “可不,只要路子对头。”列那狐答道,“夜深了,格灵贝,你也累了。咱们早点儿睡,到明天可养足精神。” 列那狐替山獾安排好窝铺,就走回自己卧室。 “别难过,艾莫丽,要是我随格灵贝入朝一时回不来的话。这一次,势必要费些口舌,但你不必担心。你把家和孩子看好才是正经。家中的粮食够吃几个月,也可差莫卜罕和毕瑟赫出去打打猎,因为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得在这儿长期隐蔽下去。家里有存粮,心里就不慌。” “我的夫君,”艾莫丽说,“眼前最要紧的,是你得拿出全副精神去对付棘手的局面,把那些冤家对头驳得哑口无言。他们太可气了,趁你不在场,便大肆攻击。我们不会变心的,一定等你回来。” 说完便蒙眬入睡了。 次日清早曙色初露时,列那狐和格灵贝就起身上路了。 “说真的,”狐狸闷头走了半天路说,“有几件事儿,我是做得不对,内心很愧疚。 “格灵贝,我跟你实话实说,大灰狼夷桑干,我是捉弄过几回,但他也不是没有回敬。 “我所为何来?还不是图口饭吃,求个温饱! “咱们活在世上,免不了你争我夺。你不能以力气称雄,就得凭计谋取胜,反正得强过人家,你说是吗? “有些场合,为叫对方明白他是蠢货,我强词夺理,说话过火,往往有失宽厚,惹得天怒人怨。但有时确实是机会难得,心痒难熬,就想略施小计,捉弄他一下。 “归根结底,格灵贝,我又不是圣人! “但我向你担保,我很想做个圣人。不能肉体成圣,也要隐退遁世。看到有些家伙气量之小,真叫人泄气。王上这次不吊死我,我就远离尘寰,躲仇避祸,靠瓜果薯芋果腹。打此时此刻起,我戒绝美食野味,再也不吃鱼肉荤腥了。” “你这些打算,”格灵贝说,“我听了很高兴。王上虽对你有意见,你把这意向说一说,自会产生好印象的。” 这时,两人走到十字路口,往左还是往右,格灵贝委决不下。 “走这条路好,”列那狐指右边那条,“沿路风景秀丽,不远就有个农庄,我很熟。” 狐狸滑头没说,他很熟,是因为作过不少案,偷过不少鸡,连鸡棚都差不多要给他掏空了。 格灵贝头脑简单,也不去多想,就相随而行。列那狐继续高谈阔论,说他怀有如何善良的感情,切望洗心革面,连实施的步骤都有了。 格灵贝大加褒奖,鼓励狐狸这种向善之心。这时,有几只母鸡一时大意,溜出农庄,颠颠冲冲只顾觅食,走远了一点儿。 母鸡后面,跟着一只年轻气盛的公鸡,咯咯嚎叫,鸡冠高耸,显得不可一世的样子。 我们这位刚表示要悔过自新的朋友,看到那昂首天外的傲态,觉得太岂有此理了。或许是本性复发,或许为教训教训这装腔作势的后生,列那狐倏地朝他猛扑过去,吓得鸡群扑棱着翅膀,四散逃开。 幸亏格灵贝在场,阻止了一起流血事件。山獾觉得列那狐太过分了,不满之情溢于言表: “哈,你说了半天好话,做出这种事来,两下相去真太远了。你这些恶习,难道积重难返,真的改不掉了?你信誓旦旦,一看到几只鸡,就把什么都忘了?” “的确是一时忘了,”列那狐避重就轻地承认,“纯粹是逗着玩而已。刚才扑过去的时候,我这脑袋瓜,这善良的心,并没有参与进去。你该相信我,格灵贝!” 但是,即使狐狸给吊死在高高的树枝上,他的贼眼也会朝有鸡的地方瞄的!这在他是身不由己的事。 狐狸对自己这次故态复萌,表现得那么悔恨,那么羞惭,使格灵贝都不好意思多加责备了。 剩下的路总算顺顺当当走完,没出什么意外。因为要犯罪也犯不起来,视野内连招人注意的物影都没有,这样,就不妨碍列那狐继续表示要改恶从善的强烈愿望。 两人又走了一程,王宫终于遥遥在望了。这时,狐狸显得惶恐起来。他的处境,的确大大不妙啊! 这一难关,他混得过去吗? 第十八章 狐狸的狡辩 在外面张望的兽类,看到格灵贝和列那狐远远走来,就嚷嚷着把消息传开了。 于是,你推我搡,纷纷拥去。谁不想占个好位置,看看狮王怎么发落这个“钦犯”。 况且,谁没有怨要诉? 今天这作恶多端的歹徒垮了,暗中施箭的自然少不了。墙倒众人推,叫他吃不了兜着走! 列那狐看到围聚着那么多虎视眈眈的仇敌,索性挺直其腰杆,轩昂其气概。他才不愿显出愁眉苦脸、低声下气的样子,这不等于不打自招吗? 所以,狐狸昂首阔步,神气十足,像功臣觐见君主一样,走到尊贵的狮王和高傲的狮夫人面前,不胜恭敬地打个深躬: “启禀王上,微臣近日偶感不适,因路远未能及时进谒,万望恕罪。但相信王上不会怀疑我的忠诚,不会不知我是王上最忠心的属僚。就因为我忠于朝廷,才惹人妒忌,招怨结仇,但我至今不悔。内侄格灵贝在路上告诉我,说到御座前告我的状子,已堆积如山。王上,我此次前来,就要为自己辩护,我回一切诬陷不实之词,证明我一向好心好意,无愧无怍。” “你这狐儿,哪个不知,你专会花言巧语,”狮王沉下脸来,“奉劝你少说漂亮话,多讲实在事。” “我的赤胆忠心,”列那狐忙分辩道,“不是光靠嘴巴说说的。王上想必亲有体会,谅不致遗忘。” “你说赤胆忠心,怎么我的谕旨,你既不听命,也不尊重。本王前两天派去的大臣,都是顶尖儿的人物,你是怎么对待的?你看,狗熊勃朗和猫伯伯蒙贵,都在那儿,绑着纱布,痛得龇牙咧嘴,不都是你的功德吗?” “哎呀,王上,”狐狸有点儿生气了,“明明是当事人的过错,硬叫别人来担不是,真是太不讲道理了。 “就说狗熊勃朗吧,他就馋蜂蜜,我领他到有吃的地方去,也是待客之道,以尽地主之谊吧。但勃朗不知深浅,忘了须要谨慎,把脑袋伸进树洞里去,结果拔不出来,这能怪我吗? “再说猫伯伯蒙贵,我诚心诚意请他在舍间吃饭过夜,可他要逮活耗子吃,闯到我高邻家去,我怎么知道那里设了机关,会把他捉住? “我家扫榻以待,本人还特别周到,等在外面,预备领他回家去住。哪知农夫一家跑了出来,我也不能让人白白捉去,更何况把我捉去也救不了他命啊。 “馋嘴和贪吃,就是他们两位失足的原因,我有什么办法呢?” 狮夫人听了,认为说得不无道理,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夫君。 “但是,”狮王不露痕迹,把话锋一转,“还有前账呢。告状的人,多得不可胜数。我只好叫祭司一一笔录下来,不料竟用去那么多纸张,简直令人难以置信。大灰狼夷桑干就告你做了不少坏事。” “他告我,完全没有道理。”列那狐不怕失敬,打断狮王的话,“夷桑干是孬种,我死之前,愿意跟他决一雌雄。我白白像对待老舅那样待他了,虽然我们没有一点儿姻亲关系。假如判我死刑,我恳求王上恩开格外,行刑之前,准我当着王上的面,跟大灰狼厮杀一场。” 狮王当即宣布:“准奏!但其余案子并未了结。告状的有:大黄狗寇多哇,野兔窟挖儿,小松鼠霍梭,还有山雀、乌鸦、海狸等,名单太长了,无法一一列举,数数谁没告你,兴许还省事些。 “最后一桩案子,是叫天晓告你捕杀考白之罪。这可怜的母鸡,就葬在王宫附近。还有那些毛茸茸的小雏鸡多逗人爱,你这无心无肝的东西,竟然吃得下去!” “讲到这桩事,王上,”狐狸又开始耍嘴皮子了,“你会看到,本人是好说好,是坏说坏,决不为自己贴金。 “跟公鸡母鸡的纠葛,坦白说,只能归罪于本能作怪,是天性使然,我自己也无可奈何。 “要说嘛,鸡这种家禽,我最喜欢,也最讨厌。 “讨厌,是一有机会,他就咯咯直叫;碰到点儿事,就噗噗乱飞,说是逃命,如临大敌,其实都是莫须有的假想敌。我最看不惯大公鸡那种自负、傲慢、逞强,为点儿小事就争吵不休,还自以为很有气派。 “但鸡肉的确非常鲜美,我喜欢得要命。还有那嫩骨头,用牙齿嘎嘣一咬,刮辣松脆,甭提多过瘾了。 “所以说,喜欢和讨厌这两种感情搅在了一起。我得老实招认,当本能把理性挤到了一边,我就想弄只鸡解解馋,觉得天底下最痛快的事莫过于此了!这样,爱之深和恨之切两种相对的情感,一举都满足了。 “至于其余诸位,是馋嘴、贪吃、鲁钝,有时甚至是不走运,才使他们倒足了霉。而今天,都怪我的不是,王上,这才是天大的不平事儿!他们又不缺胳膊不少腿,不是跟我一样,能明辨是非,权衡轻重,进行自卫吗? “是的,夷桑干在冰塘里给人砍去尾巴,难道我该一直在他身旁,苦口婆心,劝他别贪心,少钓几条鱼?他想领略领略我枯坐井底的情趣,想看看我为何在那里打坐静修,难道我该扫他的兴,劝他别好奇,不要跳下井来? “是的,猫伯伯钻进农家大嫂的食柜里偷喝牛奶,丢了尾巴,但他不能否认,是我抬了重重的盖板,他才能钻在柜子里痛饮,而我又得到什么好处啦?还不是他贪吃奶油,把肚子吃得沉甸甸的,跑不快才逃不脱的?还有,猫伯伯不也巧取豪夺,把我的那条腊肠抢走了?” “那条腊肠可是我的,属于我的。”寇多哇插嘴道。 “只有凭本事赢来的,才能算是属于自己的。”列那狐神气活现地对大黄狗说。 “为了教上门弟子吉失灵把歌唱好,”狐狸接着又说,“我不该给他点儿教训吗? “乌鸦太太黑尔懵要啄我眼珠,看我是死是活,难道我该任其胡作非为吗? “最后,我愿向王上陈明,我的小宝贝狐赛尔,我是不准贪婪的小白兔动他一根毫毛的,这孩子从朗伯盘里捡了一颗樱桃,就像围着饭桌转的小孩捡了点儿吃食,干吗就穷凶极恶,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?” 众兽叽叽咕咕议论开了,还夹着愤愤不平的诟骂,狐狸这才打住话头。 狮王低声跟狮夫人商议着什么。 夷桑干这时踅近宝座进言: “这家伙就会摇唇鼓舌,王上,可别上他的当。听他说来,简直比初生的羔羊还要清白。咱们以往都是听信他的甜言蜜语,才吃足苦头的。所以,别听他那一套,王上,不然,我们的官司都白打了!” 狮王慢腾腾把脸转向这个不知高低的献计者,他竟敢自作聪敏,替自己筹策! “怎么,”狮王疾言厉色地说,“难道我不会听话听声,辨伪识真?难道我是要别人来告诉我该如何当权的幼主?难道我是颟顸糊涂没有主见的昏君?” 夷桑干碰了一鼻子灰,不敢多嘴了。 狮王接着说:“你怪罪列那狐的事,朕早已知晓。有些案情,是狐狸凶顽、放刁,确实有罪。但就你的情况而言,你跟狐狸彼此势均力敌,他攻过来,你可以打过去嘛!我倒赞成狐狸的办法:你们两个格斗一番,见个高下。谁赢还谁公道,这样裁决,最为高尚。至于其他案子,容朕考虑后再作定夺。” 第十九章 狐狼格斗 夷桑干披坚执锐,精神抖擞,按指定时刻进入比武的围场。列那狐为叫对方抓不住攥不着,剃了个大光头,跟着冲进场来。这光溜溜的脑袋瓜,先就叫全场悚然一震。 决斗事宜,由铁丁马和呼噜牛负责张罗。 夷桑干专挑狐狸的对头做自己的证人,计有:狗熊勃朗、猫伯伯蒙贵、野兔窟挖儿,以及公鸡叫天晓。 列那狐则呼朋引类,证人为侄儿格灵贝、麋鹿毕希迈、野猪百俊,以及刺猬挨篦奈。 前来观战的,相当踊跃。 铁丁马本想做点儿手脚,但夷桑干对自己的实力颇有自信,认为全无必要。大灰狼下定决心,这次非把列那狐诛除不可:一则,以消心头之恨;再则,还可在狮王面前借以自重,抬高身价。但他恰恰想错了,狮王诺博尔对这桩公案已开始感到厌倦。 狮王固然觉得列那狐有不对之处,但并不桩桩件件都是狐狸不是,更何况霸主心里还想在勋贵近臣之间,给列那狐保留一席之地,须知狐狸自有其高于同侪、令人引以为傲的一面。 直到最后,眼看决斗已经不可避免,狮王才托付祭司裴羚把圣骨拿去,让两个冤家指盒发誓,保证格斗光明磊落,全凭真功夫。 于是,一个发誓说,生平从未干过昧良心之事;另一个说,他那个誓言是欺人之谈。 接着,决斗开始。 列那狐毫不紧张,插科打诨,拿夷桑干的手段开些不伦不类的玩笑。大灰狼气急败坏的样子,狐狸看了就觉得够有趣的了。 夷桑干首先发动进攻,拼足力气,朝列那狐撞去,简直可以一下子要了狐狸的命,结束格斗。 但列那狐以守为攻,在千钧一发之际,轻轻巧巧侧身躲过,大灰狼扑了个空,来个嘴啃地,自己出乖露丑,反迁怒于人。 列那狐抓住战机,跃身向大灰狼冲去,前爪“咚”的一下猛击夷桑干的额头,敲得他脑袋嗡嗡直响,打得他晕头转向。 列那狐胜了一着,狐党诸公高兴得拍手顿足。优胜者更是得意扬扬,以为稳操胜券了,没料到夷桑干哭丧着脸,挣扎着又爬了起来。 “老舅,看清了吧,”狐狸挖苦道,“公理不在你那边。咱们歇手怎样,再打下去,你更加威风扫地了!” “歇手?”大灰狼憋了一肚子气,“我宁愿替你吊死,也不肯善罢甘休!” 这时,列那狐抄起一把沙子,朝大灰狼眼里撒去,痛得那狼哇哇直叫。狐狸趁对方眼前一抹黑,狠命打了几个冷拳,以为大局已定。 哪知夷桑干生命力特强,犹自负隅顽抗。列那狐想对准大灰狼脑袋狠命一击,送他归天,不料忙中有失,把脚爪误戳进大灰狼嘴里。 夷桑干马上合拢血盆大口,狠命一咬,这次轮到列那狐哭爹喊娘了,痛得以为脚爪已给咬断。 大灰狼反败为胜,重占上风,把列那狐撂倒在地,边滚边打,揍得狐狸气息奄奄方才罢手。 狮王得知格斗结果,便道:“他俩的恩恩仇仇算是了了。现在,就其他罪案,另行判决。” 狮王固然觉得列那狐有不对之处,但并不桩桩件件都是狐狸不是,更何况霸主心里还想在勋贵近臣之间,给列那狐保留一席之地,须知狐狸自有其高于同侪、令人引以为傲的一面。直到最后,眼看决斗已经不可避免,狮王才托付祭司裴羚把圣骨拿去,让两个冤家指盒发誓,保证格斗光明磊落,全凭真功夫。 第二十章 绞索架下的交易 怎样处置列那狐,要不要就地正法,狮王一时还委决不下。然而,人心民意,都不向着狐狸,当然,侄儿格灵贝除外。 列那狐可说是弄得人怨沸腾。只要有个人提出责难,其余人便会群起而攻之。 列那狐站在那里挺然不惧,静待发落,根本不当回事儿似的。 突然,听到有窸里窣落的声音。低头一看,原来不远处,有只秃毛鼠,正诡秘地瞧着他。 “不妙啊,”秃毛鼠口气挺亲热,“他们议决要处你死刑哪,狐狸!” “甭急,还没扒皮不是吗?”列那狐口气很犟。 “那你打算怎么保住你这张皮呢?”秃毛鼠透着好奇。 “这啊,是个秘密,天大的秘密!”列那狐故弄玄虚,“想知道,是不是?走过来,我悄悄地跟你说,只跟你一人说,承你关心我的生死休咎。” 秃毛鼠毫不疑心,一个箭步蹿到列那狐身旁。狐狸牙尖齿利,咔嗒一下,秃毛鼠没来得及哼一声,就呜呼哀哉了! 坐山雕摩福拉最先看到这桩血案,哗然一声惊叫,旁人还以为他自己遭到不测了呢。 这种秃毛鼠,列那狐连吃都不屑于吃。一看摊着的尸体,事情就最明显不过了。大家对狐狸的怙恶不悛,感到义愤填膺。 这时,狮王指着狐狸断然宣布: “把他吊死!” “把他吊死”像回声般一迭连声传了开去。 狐狸意识到,他的末日到了。 大灰狼夷桑干马上讲起绞索架的事来,说邻近树林里有棵树,粗壮挺拔,正可以用来做成这桩好事。 狗熊勃朗自告奋勇,愿意帮大灰狼,助成其事。 他们把猫伯伯蒙贵也拉扯上。蒙贵出于谨慎,原想置身事外。想到狐狸就要给吊死,已够解气消恨的了,何劳自己动手呢。 但大家派他去找绳子。又因为他善于攀上跃下,还要他把绞索结在大灰狼指定的枝头上。 这时,列那狐正在做受难准备。他扬言有机密事儿要嘱托祭司裴羚。 狮王含威不露,雄踞在离他们不远处。狮夫人虽在御座旁,耳朵却伸得长长的,留神听狐狸的机密。 “我的遗愿是,”列那狐没把声音压得很低,“把我囤聚的金银财宝留给我的孩子。这批珍宝,本来并不打算继家传后,而想做一豪举,派更大用场,敬献我们狮王,因为由王上来调度,比我更合适,能用来造福国民。可怜我现在死到临头,而孩子都小,还不能自食其力,要靠这笔财产过日子。所以,烦请你把我太太艾莫丽找来,我要亲口告诉她那堆金积银的秘窟所在……” 高傲的狮夫人早已示意王上注意这段谈话,到了这节骨眼上,狮王阻拦道: “且慢,且慢!你说什么来着,列那狐?好像说到秘窟,是怎么回事?” “啊,王上,我拥有的重宝,可谓盖世无双。而这宗宝藏的前因后果,实有难言之隐。申明我有这批宝物,等于是一种告发的举动。 “但,问题是告发谁呀,我的天! “是告我的生身父亲,我的诸亲好友!由于这个缘故,这一大笔财宝,我只得隐匿下来,没敢敬奉王上。也因为我面皮薄,不好意思为自己表功,才没向王上吐露,这财宝,是我从一桩犯上作乱的密谋里挖出来的!” “什么,密谋?要谋害我们?”狮夫人听得很上心。 “正是,要谋害王上和王后。幸亏给我挫败了,才救得王上一命。” “这密谋是谁策划的?”狮王问。 “唉,王上,为首的,不是别人,乃是先父。事情就坏在他发现大宗宝藏,那是祖上艾莫丽王族遗留下来的。黄金珠宝,迷失了他的本性。他自恃财雄势大,居然想——王上,请多多包涵——推举一个国王。新王当然不会有王上的仁德,但凭我父亲拥立之功,新王便会感恩图报,偏私徇情。本此宗旨,他想举荐的,是狗熊勃朗,那个自命不凡的戆大! “大灰狼和猫伯伯当说客,负责谈判。但最要紧的一招,是除掉在位的国君…… “天啊,杀我丈夫!”狮夫人打断狐狸的话说,“你想说的,列那狐,是不是这个意思?” “正是,王后,刺死大王,以便取而代之。但要达到这个目的,非大量金钱不办。雇凶行刺,要钱;拥立新王,更要钱。这桩密谋,详情我本一无所知,那是有一天,我太太艾莫丽刚刚听说,就慌慌张张跑了回来。是大灰狼踌躇满志,把这桩绝顶机密事儿透露给了他的老婆埃桑德,埃桑德守不住秘密,藏头露尾,说了两句给艾莫丽听,艾莫丽就径直告诉了我。得知这个计谋,该怎么办呢?王上,想我人微言轻,能有多大能耐?但我愿救王上,救国家,同时也为了救本族的身家清白。 “我想了又想,觉得这阴谋要能得逞,断断少不了金钱的支持,所以最有效的办法,莫过于把他们的财源切断。 “当然,这金库一定是深藏若虚的,怎么才能找到呢? “我父亲——愿上帝宽宥他——对我忠诚于王上的意向是太清楚了,绝不会在我面前露一点儿口风的。 “一天,我在野林子里,躺在一堆树叶下,寻思怎样去侦知这秘窟,忽然隐隐约约看到我父亲钻进一簇杂树丛里,换了别人,眼睛不像我这么尖,肯定看不到。我马上默记住这方位。 “我驻留原地,觉得不便尾随,免得让他知道我窥破他的卑鄙勾当而感到难堪。 “过了好一会儿,我父亲才出来,把洞口遮好,把来过的踪迹抹得一点儿看不出,才快意地离去。我跑过去做好记号。这下,知道财宝藏在哪里,等于掌握了整个阴谋的枢纽。我当晚就跑去,凭记号找到树丛,摸到洞口,给我发现了一个神话般的金库。里面金银珠宝之多,直花了我整整一夜才搬完,而且每次都手提肩扛,累得上气不接下气。到天亮,总算把全部财宝转移到妥善地点,再把那儿掩盖得一点儿都看不出。而且,谁也休想能找到!这桩阴谋,由于缺乏资财,就难以为继,因而流产了。事过不久,我父亲便去世了。先父这次功败垂成,是受我的背累。参与这一勾当的,合起来计有百十来个家伙,狼啦,猫啦,狗熊啦,狐狸啦,还有一些观望派,他们倾向于旧政权,也即向着王上,之所以夹缠进来,是想听听能分到多少好处,摊到多少财宝,再决定何去何从。经过一番权衡,反复考虑利弊得失,最后才把事情定下来,接着就该分好处了。这时,我父亲像给人抓到错处一样,不胜惶恐,说金库已给挪走,不知去向了。一听这话,那群畜生就气势汹汹,怪我父亲轻诺寡信,叫他们白白折腾一番。事后,就再也见不到我父亲的踪影了。末了,才发现他吊死在树林里,不知是走投无路,自寻短见,还是别人为泄愤报复,要他抵命的。总之,我父亲死得好凄凉,我悲悲切切痛哭一场,但唯一的安慰是,我得以救了王上的性命!” 国王沉吟片刻,与狮夫人密议后说: “列那狐,你所说情况,事关重大,但口说无凭,得有物证才行。那珍珠宝贝,你说了半天,能告诉我到底藏在哪里吗?” “当然可以,”列那狐回答得很爽快,“这财宝,藏在哪里,天底下只有我一人知道,因为是我自个儿埋下的。我这一死,这秘密就失传了。 “但把秘窟连底抖搂出来,王上,那是另一回事,这份财富要留给我的家小,一旦脱了手,他们何以为生呢?王上已判我死刑。虽然我平生为王上没少效劳,但我还是知罪伏法,接受判决……”“这判决,”狮王接口道,“是在你讲这些情况之前做出的,并非铁案,无可改变。我所关心的是物证,表明这财宝并非子虚乌有。偌大财富一旦归我所有,就可以用来扩大版图。你交出这宗宝藏,我就保住你这条性命。你要明白,列那狐,本王并不是非要把你置之死地。咱们把话点明了,是众畜生假手于朕,我也是不得已啊。所以,这笔财宝,再加上你历来的忠诚,自可考虑特赦。”说到这里,狮王威严地站起来宣布,“这就是我的,也是王后的——裁决!” 狮夫人点头表示认可。 “这样安排,”狮王接着对列那狐说,“想必你不至有何异议。你只要说出财宝藏在哪儿,你的生路包在我身上。请快说来吧。” “我想,王上,”狐狸摸摸颈项,刚才似乎感到绞索已套上了脖子,“这件事应该极其谨慎才是。这批宝藏,我说过,价值连城。但拿来闹得满朝皆知,你以为可取吗?狗熊勃朗和大灰狼夷桑干,更不要说奸猾的猫伯伯蒙贵了,都恨不得据为己有。他们要是知道了,还不掀动舆论,侵夺王上的权益,也即剥夺我的财富?” “你说得也有道理,列那狐,”狮王默识其意,“但宝藏的事,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些。要不然,我派个人跟你回去,提取若干样品回来?” “王上,这倒是个好主意,”列那狐说,“为保险起见,与其派一个,倒不如派两人更好。” “当然可以,”狮王欣然允诺,“这样,你说的奇珍异宝,也能多带一点儿回来。” 于是,决定派绵羊裴羚和小白兔朗伯陪列那狐回去,把赎他性命的金银财宝,先用麻袋背点儿回来。 第二十一章 平地风波 这时,大灰狼夷桑干、狗熊勃朗和猫伯伯蒙贵,早已围在刑场边,等列那狐做完忏悔,交代完后事,前来受刑。 但他们,还有来看吊死狐狸的一大帮畜生——开始感到等的时间太长了。 猫伯伯攥着绳子,随时准备挂上树去,也等得不耐烦起来。 勃朗比较沉着,闲坐在旁边一棵树底下。 大灰狼显得很烦躁,急促地走来走去。 那些来看热闹的,早已占好位子,正想着法儿消磨时光,抱怨那位有好戏给他们看的要角儿姗姗来迟。 大伙等得心烦的当口,只见乌鸦吉失灵拍着沉重的翅膀,急急飞来。 “全落空啦,”他总是报告坏消息,“大好机会给错过啦!” “怎么回事?”各种声音同时发问。 “哎呀,列那狐又得宠了!” “没有的事!”大灰狼气得直吼。 “但事实如此。”乌鸦继续说道,这时很多人围了上来,“不知狐狸花言巧语说了些什么,总之说得圣心大悦。只见狮王挽着列那狐手臂,两人踱来踱去。高傲的狮夫人,每次看见他们从面前走过,总冲着狐狸嫣然一笑!所以,我赶紧跑来通知大家,因为这家伙重新得宠,对主张制裁他的人,绝不是好兆头。诸位肯听我一言,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去,求个太平,别在这儿干等啦。说不定狡猾的狐狸,向王上讨个情,把本来要套到他脖子上的绞索,说变就变,马上套到你们当中某一位的头上。这是非之地,一刻都待不得,在下先告辞了。” 刚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场子,呼啦一下,全作鸟兽散,跑得一个不剩。 猫伯伯有些悚然,放下绳子,溜了开去。 大灰狼和狗熊不相信局面会大翻个儿,想到宫里去探个究竟。 但他们不敢莽撞,没有径直进宫向狮王索要待决的罪犯,而是先伏在外面观察动静。 果然,看到狮王跟狐狸手拉手儿,有说有笑,大摇大摆地踱着步。狮夫人对列那狐嘴角含笑,带着讨好的神情。 绵羊裴羚和小白兔朗伯已整装待发,要远行的样子。 列那狐跟狮王殷殷道别,告退出殿,率裴羚和朗伯走出宫来。 夷桑干和勃朗躲着没敢露面,看到这里,夹着尾巴先自逃开了。 第二十二章 惊险的一夜 这时天色开始暗下来。绵羊裴羚和小白兔朗伯低着头急忙赶路,他们最怕夜间羁留在漠野荒林里了。 列那狐刚从绞索架上逃得一命,别提有多高兴啦,撒着欢儿狂奔乱跑。他原本习惯昼伏夜行,喜欢摸黑出没在林中。 夜色越来越浓,裴羚突然停下步来: “我不走了。这早晚该睡觉了。我可不愿冒性命危险赶夜路。” “行,头上一棵大树,脚下一片草场,咱们就在这儿露天过夜吧。”狐狸提议。 “不,不,”裴羚直摇头,“我得有个屋顶,有个棚子,才能睡觉。说实在的,我怕野狼。” 这时,远处正传来声声狼嗥。裴羚和朗伯出于本能,又撒腿跑了起来。但夜气蒙蒙,路根本看不清,要跑也跑不快。 列那狐看出,逃不是办法。绵羊和小白兔怎么跑得过出来觅食的饿狼群呢? “赶紧,爬这棵树,”列那狐指着路边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说,“上树可以躲一躲,到天亮就安然无事了。” “爬树我可不会。”绵羊尴尬地说。 “如果你们两位不介意的话,”小白兔朗伯说,“那里有个地洞,我暂且去借宿一夜,明儿早晨你们来喊我吧。” 兔子不等回答,就一头钻进洞里。地洞,他觉得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。 狐狸开导绵羊: “你没爬树的习惯,这我知道。但你如果不想把命丢在这儿,我劝你不妨试一试。到走投无路的时候,不会的事,逼一逼,有时也会了。我先示范,爬给你看。” 狐狸很快攀上了树。 一个进洞,一个上树,裴羚更加孤零零了。出于无奈,只好硬着头皮爬,狐狸也在上面使劲拽,裴羚勉强算爬了上去。但枝枝杈杈,没有回旋的余地,夹在当间很不舒服。 狼群这时已走进树林,吐着血红的舌头,在树木间转来转去。 一匹褐色的大狼,走过朗伯躲的地洞,还用前爪掏了几下。 有头母狼带着几只小狼崽子,跑累了,在他们的树底下喘气歇息,或蹲或卧,不像一时会走开的样子。 他们屏息静气,一动都不敢动。幸亏没给发现。 这样,过了好久。裴羚夹在树杈间,憋得难受,腿又抽筋了,想转动一下身子。 “当心,”列那狐悄悄嘱告他,“慢悠悠地转身,谨防掉下去!” 一语未了,裴羚已“腾”地摔落下去,砸在一只幼狼身上,当场把那嫩骨头压成了大肉饼。 狼群骇然大惊,想不到这树林里结的果子这么大,掉下来会要了他们的命,便纷纷夺路奔逃。 列那狐更推波助澜,发出嘘溜溜的哨声,吓得这群野狼逃得无影无踪。 小白兔朗伯听到外面平静下来,才从洞口探出头来。 晨光熹微中,列那狐和裴羚,会同朗伯,继续赶路。一路上,你言我语,把晚上的惊险事儿演了一番,说笑取乐。 “晨光熹微中,列那狐和裴羚,会同朗伯,继续赶路。一路上,你言我语,把晚上的惊险事儿演了一番,说笑取乐。” 第二十三章 包藏祸心 狐狸等三人,说着趣话,不觉路长,渐渐走近漠北堆。 艾莫丽太太以为丈夫已给吊死,所以看到列那狐得以生还,真是喜出望外。迎上去交颈磨鬓,亲热得不得了。 莫卜罕、毕瑟赫,还有最小的狐赛尔,看到老爸回来,更是高兴非凡,对陪同前来的两位生客也格外觉得亲。 裴羚闻不惯狐狸家的气味,推说:“我想在外面透透新鲜空气。你们如不见怪,我就不进屋了。赶了一夜路,又摔了一大跤,在外面可以舒散舒散,活动活动身子。我不想把自己关在闷气的屋里。” “主随客便嘛,”列那狐显得很通达,“那我们就在屋外吃饭吧。艾莫丽,等会儿饭好了就端到外面来。 “但朗伯,你进来,我拿点儿珠宝钻石给你看看,你们走时可以带回去。” 朗伯不存戒心,跟狐狸进屋去了。 “瞧呀,一顿美餐又有了!”列那狐进屋后嚷道。 他这话,是对家里几个小狐狸,而不是对朗伯说的。 小狐狸曾见过朗伯,朗伯还傻愣愣的,东张西望,寻找美餐在哪里呢。 其实,根本用不着他多找——列那狐用尖利的牙齿,一口就解除了朗伯的搜寻之劳。 接着,把小白兔的脑袋揪下,搁在一旁。 “你过来,艾莫丽,”列那狐提着倒霉虫的后腿,“把这拿去,加上作料,饭菜齐了。” 狐狸自己也忙开了,把朗伯的头颅揩干抹净,一层一层,包得严严实实,然后装进麻袋,再加上封印,扔在屋角里。 等他收拾完毕,艾莫丽的饭也做得差不多了。 狐狸这时走出去陪裴羚说话:“咱们这就吃饭,朗伯大概跑累了,一躺下就睡得呼呼儿的。你要是赞成,就不去叫醒他,让他好好休息。咱们把他的一份给留出来。” 这真是顿美餐,席间宾主欢言笑语。裴羚坐得舒舒服服的,不像在树上辗转难安,因而说起夜来的情景,添油加醋,逗得小狐狸个个乐不可支。列那狐跟着帮腔,一吹一唱,妙语连珠。艾莫丽夫人招待得热情周到,仁厚的裴羚直有宾至如归之感,真愿多待一会儿。 但突然想到天黑之前要赶回去复命,心里就焦急起来。 他略带歉意地问列那狐,可有什么贵重物品要他带回去敬呈狮王。 狐狸便进屋去找裴羚要的东西。 他磨蹭了一会儿,才提着加上封印的麻袋出来。 “就这袋东西。朗伯刚醒,他看着我包的,这兔子还懒洋洋的,不想马上动身,要我告诉你,说请你先走,他跑得快,一会儿准能赶得上。” “这袋里装的是什么?”裴羚问。 “是宝物呀,准能把王上看呆!而且,为让你老兄能见重于朝廷,你可以去夸功说,这包东西,是我照你的意思准备的。在你坚请之下,我才狠狠心,忍痛割爱。 “但你千万别私自打开来看。我已开了一张单子给王上,若少了件把,狮颜大怒可担罪不起呀!” “这你尽请放心。”裴羚不是那种钻天觅缝专好刺探的角色。 想到把麻袋背回去,可以在王上面前邀功,裴羚心里喜滋滋的,向狐狸夫妇谢了又谢,只怕谢得还不够热忱。 “回头催朗伯快点儿动身呀!”裴羚走远去了,还特意再叮嘱一句。 “放心吧!你到他也到,误不了事!”列那狐说罢吃吃匿笑,暗自得意起来。 “朗伯不存戒心,跟狐狸进屋去了。 ‘瞧呀,一顿美餐又有了!’列那狐进屋后嚷道。 他这话,是对家里几个小狐狸,而不是对朗伯说的。 小狐狸曾见过朗伯,朗伯还傻愣愣的,东张西望,寻找美餐在哪里呢。其实,根本用不着他多找——列那狐用尖利的牙齿,一口就解除了朗伯的搜寻之劳。接着,把小白兔的脑袋揪下,搁在一旁。” 第二十四章 御驾亲征 高傲的狮夫人,想着列那狐所说的璀璨夺目的珠宝,等得好不耐烦。 至于狮王,寡人好货,喜欢金币。他虽比较沉着,见派去的使者久久不回,也不免心中焦躁,但作为尊长者,他更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。 难得蜗牛沓地伏连爬带跑,进来报告,说远远已看到裴羚祭司,国君和王后陡地同时立起身来,正要降阶相迎,但此举太有失尊严了。高贵的狮王马上强自抑制,复又坐下,并示意狮夫人也照此办理。 却说,霎时间,裴羚已来到面前。他大口大口喘着气,向狮王狮夫人草草行了个礼,就忙不迭把袋子呈递了上去。 “朗伯呢?”狮王接过包时查问道。 “按说,我到他也该到了,”裴羚答道,“我也好生奇怪,他怎么没赶上来呢。 “我跟列那狐可是忙了一阵儿。这袋里的东西,按我出的主意,狐狸才放进去的。他事事都跟我商量,我们尽力把事情办得好上加好。” 狮王揭去封印,打开袋子,不意骇然大叫一声,狮夫人跟着也吓得直叫。 倒霉虫朗伯的脑袋赫然在焉,就在狮王的手上! 裴羚万万没想到背了个晦气包回来,吓得脸都青了,半晌作声不得。他瞪大眼睛,看着隔日伙伴的头颅,莫名其妙。 狮王英明,马上抓住事情的关键: “这个包,是列那狐交给你的不是?” “是啊,王上。”绵羊嗫嚅着说。 “那你干吗说,是列那狐照你的主意办的?难道是你授意他杀死朗伯的吗?” “噢……王上……”裴羚觉得这桩事邪乎,愕然不知所对。稍后,才断断续续把取“宝”的经过勉强讲了下来。 当说到小白兔跟狐狸进屋去休息而他留在门外时,狮王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。听到这里,似乎无须再听下去了。 狮王揭去封印,打开袋子,不意骇然大叫一声,狮夫人跟着也吓得直叫。 倒霉虫朗伯的脑袋赫然在焉,就在狮王的手上!裴羚万万没想到背了个晦气包回来,吓得脸都青了,半晌作声不得。他瞪大眼睛,看着隔日伙伴的头颅,莫名其妙。” 列那狐再次作恶造孽。 但,这是什么样的罪孽呀! 居然拿王上的使节开刀!朗伯当然是无辜的,但对别人可以不防,对列那狐真该存个心眼才是! 狮王的体恤和厚望,狐狸竟不当回事,而且凶心不改,竟向可怜的朗伯磨刀霍霍! 事情还严重在列那狐戏侮朝廷,砍了一个钦差的头,派另一个钦差送来! 那金银财宝,当然连影儿也没有。 正是这个关节,叫狮王疑惑不定。 这批重宝,到底是有,还是没有?狮王是宁信其有,因为他乐意这么相信。据他推测,是狐狸割舍不得,不肯脱手,才出此下策。 那么,下一步,该怎么办? 狮夫人也在苦思苦想。 裴羚吓傻了眼,连一点儿聪敏灵性都没有了。 狮王双手扶额,反复筹思。 他知道,要是征询臣僚意见,会众口一词:“杀掉大吉,这狐儿!” 如果没有秘窟的事,这么干最痛快不过,不必迟疑。 但这一杀,列那狐要是真的把秘密带进坟墓里去,那反为不妙。 狮王思前想后,愁容满面,这时陡地站了起来,把侍立一旁等待发落的裴羚,吓得浑身打战。 “现在没什么可犹豫的了,”狮王神色狞厉,“立即出兵,攻占漠北堆,非逼列那狐交代明白不可!” 但是,话中有话,狮王要逼列那狐交代明白的,岂止罪行而已! 事情一经决定,满朝上下都振奋起来。 攻打漠北堆,个个都想争先。直捣狐狸老窝,好不痛快!所有勋贵大臣,连列那狐的三朋四友,都非常起劲,秣马厉兵,同仇敌忾。 第二天一大早,队伍就已集结完毕。 狮王振威扬武,率兵出发。裴羚灰溜溜的,随行护驾。大灰狼夷桑干重又得宠,与勃朗和蒙贵,一起护从圣驾出征。 狮夫人跟随在后,由几位宠臣相伴。冠带猴、野猪百俊和麋鹿毕希迈,都小心伺候,随时听命。 呼噜牛和铁丁马并辔而行。其余将卒随后。 天空中红霞满天,野地里军容壮盛。队伍气势如虹,快速前进。不到半天工夫,漠北堆已经在望了。 当然,这样兴师动众,不会不走漏一点儿风声的。地平线上还看不到队伍的影子,列那狐已得到警报,说大队人马正朝漠北堆杀奔而来。 他把在门外玩耍的孩子叫进屋来,和艾莫丽一起把大门关严。宅邸周围,深沟高垒,纵横交叉,即使强敌压境,也能凭险抵挡一阵,更何况屋内有复壁以及曲里拐弯的夹弄,加上绵延不尽的地道,必要时可以出其不备,绕到敌人后方,从腹背杀将出去。 粮食已经囤足。 列那狐难得跟家人终日厮伴,现在倒有时间教教孩子踢踢皮球,解解闷气。 艾莫丽也能从从容容在厨房里做些精致的饭食。 这时,狮王诺博尔正督率劲旅,要一举攻破漠北堆的大门。 第二十五章 罗马朝圣 狮王大张旗鼓,直要到了列那狐的寨堡前,才明白——所有部将也一样——里面坚壁固守,任你怎么进攻都是徒劳无功的。 除了团团包围,别无良策。国王便决定就地安营扎寨。 但风餐露宿,毕竟不是舒服的事。将士想到这场仗可能旷日持久,不免暗暗叹气。狐狸这家伙大家是知道的,肯定早就严加防备了。 但列那狐好像并未发现住处已给包围。他照旧安然度日,吃喝睡觉,跟孩子玩玩,教他们种种诀窍,庆幸自己得此清闲。 艾莫丽这次算把丈夫留在了身边,心里挺高兴,即使蜗居不能出去,也丝毫不以为苦。 狮王配置重兵,把这寨堡围得水泄不通,三天两头发动一次进攻,但墙上连块石头都没打下来! 这真叫人有点儿泄气。但狮王有金银财宝可想,有的畜生以报仇雪耻为望,另外一些则一无所图,然而围困的阵势依然如故。 列那狐蛰居日久,便想出去活动一下。有一晚,那天白天攻势特别猛烈——虽则无战绩可言——累得那些猛将健卒倒在树底下鼾呼大睡,连列那狐出去的响动都没能把他们吵醒。我们这位恶作剧大师,加上几个小狐狸出力,把那些包围者一一拴在树上,有的拴脚爪,有的缚尾巴。 忙完,列那狐坐以待旦。 天色微明的时候,小狐狸代他们吹响起床号,狮王和群兽猛地惊醒,看到列那狐坐在他们中央——与谁都隔着相当距离——大感意外,个个奋不顾身,想朝他扑过来。 狐狸看他们白起劲,全做无用功,只觉得好笑。 “啊,啊!我想是时候了,咱们该好好评评理,”列那狐开言道,“现在先委屈诸位一下,用这办法,是为了谈话方便,免得话不投机,打起来。王上,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御驾亲征,打上门来。我招谁惹谁了,这样对我太不公道了!” “这奸贼,”狮王勃然大怒,“你自己干的好事,还有脸来问我!该由我来责问你才是。那忠顺的朗伯,到哪里去了?看你怎么禀报,你这坏蛋!” “是呀……朗伯呢?”裴羚绵羊惶急得连声音都抖抖索索的。 “咦,朗伯不是跟你裴羚一起走的吗?”列那狐当场打发,一点儿也不慌神,“我不是交给你们一只麻袋,里面装满珠宝钻石,要你们敬呈王上的吗?” “坏蛋!”国王喝道,口气已不像刚才那么硬了。 “坏蛋!”可怜的裴羚也跟着骂了一句,声音像颤颤悠悠的回声。 “这我就不明白了,”列那狐装出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,“你们凭什么叫我坏蛋!难道宝石不够名贵?不中王后的意?而你,裴羚,这是干什么,这副剑拔弩张的样子。” 看到狐狸神态那么自然,语气那么坚定,连狮王都开始怀疑了起来。 “你送来的包里,”狮王说,“只装了一颗朗伯的脑袋。你非但残暴不仁,杀了朗伯,还来恶作剧,叫裴羚呈递给我!” “叫裴羚呈递给你!”列那狐仿佛吃了一惊,“但王上,你怎么不想想,杀掉朗伯的只能是裴羚。从情理上讲,这样更说得通。因为朗伯是个碍事的见证,把这小白兔杀了,裴羚就可以把我要呈递王上的珍宝占为己有了。我要下毒手,何必单单杀朗伯一个,干吗不把裴羚也一起解决呢?对我来说,杀两个,事情更简单,省得有人出头告我!由此可见,是裴羚谋财害命,杀了朗伯。这难道还有什么可疑心的吗?” 裴羚给噎得话都说不出来,骨碌骨碌转着惊惶的眼珠。 狮王思忖着,他这位祭司看到珠宝动了贪心,见财起意,也不无可能。 列那狐则意气自如,眼光扫来扫去,看看这个,又瞅瞅那个。 慢性子的蜗牛,这时才醒来。看到全军被缚,以为自己也给拴在什么荆棘上了,他动弹一下,发觉身子倒无拘无束:原来狐狸把他漏了。 蜗牛徐徐走去,因为他做什么都不慌不忙,用利剑把同伴的绳索一一割断,以致列那狐突然之间发现自己身陷危境,四周都是如狼似虎的仇敌。 狮王这时对狐狸到底是否有罪已感到茫然,想着他最揪心的宝藏,便一举手,拦住这股正待发作的汹汹怒潮。 “这样吧,”狮王宣布,“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也可以了。暂且罢兵息战,今天就撤围开拔。宫里也有政事要朕回去审理。朗伯案,待朕从容审议。干这桩卑鄙事儿的,一经查实,立即正法,决不徇纵。” “我也要动身远行了,”狐狸也宣布道,“惹出那么多诬陷不实之词,又招来这一起大兴问罪之师,弄得我很伤心,决定前往罗马朝圣,以求教廷的恩宠。结怨如许之深,看来非圣宠不能化解得了。假如我生平真有什么罪孽,也将因此行而得到赎免。” 狮夫人早已走进来,听了这番话,不禁大为感动。 “你倘若的确虔心虔意,”狮王对列那狐说,“那我求上天保佑你功德圆满。我们也能因此安享太平,皆大欢喜! “现以百兽之王的名义,特赐你十字架和手挂杖,以供朝圣途中之用。”狮王接着提高嗓门,对百兽发话: “诸位,现在列那狐表示愿意悔过自新,要去朝圣,这罪人已跟王室言归于好。希望各位也能与他言和——这是朕所衷心祈望的。现提请各位注意:今后对列那狐要多加尊重,违者处死。倘再有申诉告发情事,本王将一概不闻不问。 “列那狐即将远行,凡路上需用之物,务请众臣大力协助。人家不畏艰巨去朝圣,诸位难道不该竭尽所能吗?这是最起码的啦。 “列那狐,亲爱的朋友,请不必客气,有话直说吧!” 狐狸做出一副十分虔诚、非常感激的样子。 “我去朝圣,只要几件路上必不可少的东西。 “一只褡裢,将就着从狗熊勃朗背上揭块皮做做就成;几双靴子,就是我老舅夷桑干和舅娘埃桑德脚上穿的那种。” 狮王恩准所请,对狐狸指名要的东西,勒令强制办齐。 “谢谢你们,谢谢你们。”列那狐向狗熊和大灰狼他们连连道谢,好像这些以痛苦为代价的赠礼是他们乐意奉送的,“舅父舅娘,我穿上你们暖乎乎的靴子,走在朝圣路上,一定脚步轻健。迢迢长途,我一直会记着你们的绵绵恩德。 “还有勃朗勋爵,这褡裢我背在肩上,须臾不离,每次装上东西,就会想到你慷慨的施与。” 吃了狐狸哑巴亏的三个家伙,都敢怒而不敢言,只得暗暗诅咒这刽子手。 这出戏一开场,猫伯伯蒙贵就很识相,溜之大吉。他太知道了,狐狸看到有他在场,是决计不会轻易饶过的。 接着,列那狐跟在场诸人一一告别,场面非常动人。 狮王诺博尔把他搂在胸前,难分难舍。那些昨天还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人,今天都跟他搂搂抱抱,亲热得很! 这就够他受的了,差点儿没给搂得窒息过去!他表示急于要上路去罗马,只得抽身告辞。 于是,大伙又争着要送他一程。列那狐一再婉谢,请各位留步,说独走灵便,而且相信这样更能保持友谊——说实话,狐狸对这种友谊未始没有狐疑的! 第二十六章 狮王遇险 列那狐装模作样,动身去罗马朝圣。 他真的去了吗?还是像猜忌他的人所说,狐狸就上远处一户近亲家里住了一阵?那地方据说鱼肉很丰盛。 总之,列那狐离家日久,一天,非常想看看老婆孩子,便打道回府了。 不顾长途跋涉之苦,他赶到漠北堆已是深夜。 他敲了半天门。家里人都睡了,而且一睡就睡得死沉死沉的。 过了半晌,才听得门背后有拖沓的脚步声。“谁啊?”艾莫丽问。 “是过路的香客,”列那狐变着嗓音回答,“给你捎来了你丈夫的消息。” “哟!”只听得压低声音叫了一声,很快门闩拔开,站在门框里的正是艾莫丽。 “哟,是你呀!”她说着,便扑倒在丈夫怀里。 当晚,夫妻俩就讲讲别后琐琐碎碎的家事。 第二天早晨孩子醒来,看到爸爸已经回家,又跳又蹦,喜欢不尽。 漠北堆家里显得凌乱无章。列那狐从治家着手,很麻利地把一切重新安排妥帖,就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。 家里的剩粮已经不多。当务之急,是吃饭问题得有个着落。 于是,狐狸开始东跑西颠,看看哪里可以弄到上等食物。 离家不远,有个农户家业近来颇为兴旺。牛羊满圈,鸡鸭成群,而且喂得很好。 只要这乡巴佬善于照料自己的鸡窝鸭棚,列那狐一家便可长期饭食不愁。 狐狸虽然身在荒郊,却心存朝廷。他很想入朝面君,可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。那些狐群狗党,自从他去了罗马,就再也没上门。他回来后也冰清鬼冷,没人理会。狮王对他的态度究竟如何?没有探明之前,他不敢贸贸然闯进宫去。 山獾格灵贝大概外出远游了。狗熊勃朗据说已遭不测。关于大灰狼夷桑干的近况,一无所闻。猫伯伯蒙贵的情形,也不清楚。 一天,他心里净想着这些事,不知不觉已走出漠北堆很远去,奇怪自己招摇撞骗那点儿看家本领怎么使唤不灵,突然看到小树林边上,高贵的狮王也像低贱的庶民一样,倚着一棵大树在打盹。 狮王这天为巡视自己平生开疆辟地的伟业,没带随从,微服出行。版图拓展甚广,路就跑了不少,加上衰老和疲惫,一歇下就睡着了。 远处,有乡下人在打柴,把柴火一捆捆扎好。中午时分,他们纷纷回家吃饭,绳子留在原地就走了。 列那狐顺手捡了条长长的绳子,蹑手蹑脚走近,把狮王连同他靠的那棵大树绳缠索绑,牢牢缚定。 干完,就逃开躲在一旁。 过了一会儿,有个农夫先回来,想找自己的绳子,怎么找也找不到,丢到哪里去了?他低着头,看着地,只顾往前找,突然一抬头,瞧见了巍巍然的雄狮诺博尔。 农夫吓得往后一仰,呼啸着奔回村子,去喊救兵。 狮王猛醒过来,顿时慌张起来,想走,无奈手脚已给捆住,脱身不得。 正在枉自挣扎之际,看到列那狐潇洒自若地扬长而过,好像根本没瞧见这儿的情况。 狮王向他呼救,哪知狐狸演起戏来,装出担惊受怕的样子,撒腿就逃。 “列那狐,哎,老朋友,”狮王发急乱叫,“我这里危乎险哉,快来救救我,帮忙把绳子解开,不然乡下人一来,我就性命难保了。” “王上,”列那狐回身说道,“我得先保自己这张皮,虽然我的皮不及你的华贵,但对我本人也弥足珍贵。哟,那儿跑来一群狗,好像来意不善,王上,请恩准我先溜之乎也。” “列那狐,列那狐,你怎么能见死不救!” “王上,你臣民里,在下算得最忠心最勤勉的一个,你尚且下令要把我吊死。我那些冤家对头搬弄是非,造谣生事,你句句都信,还兵临城下,包围寒舍,拿我当强盗恶贼,杀人凶手!我真不知道,我再回到宫里,你会怎么待我。” “我封你为御前大臣,列那狐。我百年之后,一切归你调度。我可以指天发誓,别人说你坏话,我再也不信了。你快过来,先把绳子解开,那些恶狗越跑越近了。” 列那狐上去,用牙齿一啃,绳子就断了。狮王也顾不得帝王威仪,跟在狐狸屁股后面仓皇奔逃起来。 做了这番手脚,狐狸才敢进宫去,大有得胜回朝之慨。 “‘王上,你臣民里,在下算得最忠心最勤勉的一个,你尚且下令要把我吊死。我那些冤家对头搬弄是非,造谣生事,你句句都信,还兵临城下,包围寒舍,拿我当强盗恶贼,杀人凶手!我真不知道,我再回到宫里,你会怎么待我。’ ‘我封你为御前大臣,列那狐。我百年之后,一切归你调度。我可以指天发誓,别人说你坏话,我再也不信了。’” 第二十七章 江湖郎中 列那狐想到亲贵重臣对他回朝会持什么态度,心中不免忐忑不安。要知道他的对头全都在朝,如大灰狼夷桑干、大黄狗寇多哇、猫伯伯蒙贵,以及好些吃过他亏的家伙,还有若干一向与他为敌的畜生。 可虑之处颇多,所以畏惧之心也颇重。 但当列那狐执礼甚恭,亲自搀扶狮王入殿,狮王也降尊纡贵,倚靠着他缓缓行走时,狐狸听到的是一片热情欢呼和捧场叫好。 众人纷纷走来祝贺他“荣归”,并关切地问起朝圣情况。 夷桑干口口声声喊他“亲外甥”;猫伯伯虽然保持一定距离,也说了几句讨好的门面话;乌鸦吉失灵连连告罪,“失迎失迎”;裴羚好像已尽弃前嫌,了无芥蒂。 野猪百俊、麋鹿毕希迈、蟋蟀佛洛贝、蜗牛沓地伏、鼹鼠太太、铁丁马、呼噜牛以及修道院的裴奈长老,都拥上来,对他回朝表示不胜欣慰之至! 至于大黄狗寇多哇,相见之下,那副真情流露的样子,叫局外人看了简直以为他们是莫逆之交呢。 列那狐对狮夫人照例表示敬意。高傲的王后眉开眼笑,连忙还礼。她听说狮王靠狐狸搭救才得死里逃生,更是感激不尽。 狮夫人对列那狐向来抱有好感,所以她这番亲昵的表示,狐狸也不特别觉得受宠若惊。 然而,狮王回来后,御体违和。绳捆索缚的惊吓,脱身不得的惶恐,穷甩追兵的狂奔,以及过分油腻的御膳,总之,种种原因凑在一起,狮王竟高烧不退,卧床不起。 狮夫人特地熬了一服汤剂,给他服下,当晚就该好的。 然而,药物竟然无效。 第二天,病势更凶,连脸都肿了,使人担心最坏的结局,狮王甚至想叫裴羚祭司来做临终法事。 国内的名医都请遍了,但对这种突发病,连名字都没人叫得出。千医百治,狮王的病情不见减轻丝毫。 医生都一一溜走了,怕君王震怒,治他们医治无效之罪。 其实是过虑:狮王病得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;狮夫人也愁肠百结,根本想不到要去惩办这班庸医。 王后的心思,全用在寻找妙手回春的神医上。治不了病的,就是无能之辈,还不自己滚得远远的。 百官都低眉顺眼,入朝侍疾。但一些不安分子已开始交头接耳,筹议拥立新君,怕万一老王崩逝。 提了几个人的名,但都颇有争议,意见不一。 “列那狐如何?” “他像没事人似的,外出溜达去了!” 这就颇招人非议。 但,狐狸外出是实,溜达则未必。 他爬山涉水,想找几样灵验的草药。 终于给他采集到不少,接着别出心裁地加以调制,有的用石头挤,取其汁水,有的放在火上烤,收其灰粉。 这样忙乎一天,到了晚上,他携药进宫,要求谒见狮王。 狮王病中忧闷。宠信的近臣减轻不了君主的病痛,便讲点儿道听途说的琐闻给他解闷。当然,狮王病得死去活来,而列那狐居然有雅兴游山玩水的闲话,少不得在宫里口耳相传。 所以,这位自称有回天之力的郎中来求见时,狮王没有拿出照理应有的好脸色来。 列那狐察言辨色,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。 “你倒够逍遥的!”狮王口气里不无埋怨,“趁此佳日,游赏风景,好不快活!就是我,也巴不得能出去走走,但身子不灵便,看来得躺在这儿孤身死去了!” “王上不必伤感,”狐狸安慰道,“此病能好,只要用我的药,不出几天,王上爱上哪儿就能上哪儿了。配这份药,花了我整整一天工夫。有些草药,长在千里之外,还是我朝圣时采集来的,极有神效。” 狮王脸上转露喜色,吃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。 “此话当真,列那狐?药已备齐?” “王上,我得先看看病情,然后才能对症下药,这样,不出两三天就能痊愈。” “噢,你要能救得我丈夫,”狮夫人说,“我真不知怎么感激才是!” 狐狸马上摆出医生派头,叫病家伸出爪子来诊脉,再看舌苔,检查前胸后背,捣腾着找病根,弄得狮王直哼哼,好像病得更重了。最后,狐狸煞有介事地说: “再晚一天,一切都无从谈起了。幸好是今天,我敢担保,王上的病还有药救。但我所需之物,务必办到。” “好说,好说,”狮王应声道,“只要能治好病,我分一半财产给你。” “不是谈报酬。”狐狸知道狮王误会了,没工夫去取笑。 气氛凝重,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。 侍奉一旁的朝臣,倒想见识见识这狐儿有什么高招。其中大多数人连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希望他成功呢,还是愿看他出岔子。 “我要的东西或许有点儿出格,但为王上健康计,实属必不可少。” “要什么尽管说。”狮王答得极爽快干脆。 “首先,御体不宜受风寒,要裹得暖暖和和的,为此,需狼皮一张。我老舅夷桑干,想必一定乐于把他那张皮暂借王上一用。” 大灰狼一听,脸色倏变,眼珠乱转,寻思脱身之计。但,所有大门都已关上。 “亲爱的夷桑干,”狮王把声音放得特别柔和,“真过意不去,须借尊皮一用。好在两三天后就可奉还,是不是,列那狐?” “正是,正是,”狐狸忙答道,“现在天气已经转暖,想必老舅不至于受凉。再说,他很快又会长出一层皮来的。” “王上,王上,”夷桑干哀求苦恼道,“求你让我留下这张皮。列那狐提这要求,不是为给王上治病,而是想借机治我,要我好看。我的皮要是对大王确有好处,敢不奉命?但就怕那狐儿耍滑头。那家伙是江湖骗子。” “要治病,这张皮就缺少不得!”列那狐冷冷道。 “夷桑干,”狮王怒声喝道,“原来你冒充忠良,骨子里是十足的恶棍。我这才看清,你的爱戴,从何谈起,要张皮都不肯,难道是忠忱的表示?有必要的话,就动手从他身上扒下来!” 说时迟那时快,几个助人为乐的帮手已把大灰狼按倒在地,硬生生把他的皮剥了下来。夷桑干精赤着身子,又羞又怒,抱头鼠窜而去,狐狸马上把病中的国君裹严实了。 跟夷桑干缠磨的当口,猫伯伯蒙贵凭身手矫捷,跳上高头一扇天窗,趁人不备溜走了。 这是他的机灵处。他知在劫难逃,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。 “还有猫伯伯的皮,”狐狸另起一题,“细滑柔软,窝窝御脚最好不过……” 喊了几声蒙贵的名字,无人搭理。 这一下,弄得人人自危,怕自己的皮也要用来救狮王的命。 众人倒有点儿后悔起来,这位圣主贤君干吗不早点儿死掉,免得列那狐想出这刁钻促狭的疗法来! 还好,狐狸只要了麋鹿毕希迈的两只角和野猪百俊的一根獠牙。 狐狸把鹿角烧焦,獠牙研碎,搅在他带来的草药里,合成一种粉剂。狮王吸了,大打喷嚏,其喷发力之大,使他以为自己的脑袋要给崩掉了。 之后,头上贴膏药,腿部做艾灸,似乎很见效。 “列那狐,”狮王宽慰地说,“我刚才以为你的药会要了我的命,现在病情减轻了不少,精神也好多了。” “明天再治一次,后天保管好,没错儿!” 第二天,狐狸来治病,只有少数几位朝臣侍候。凡跟他略有嫌隙的,都深具戒心,躲在家里不敢出来。 所幸这次列那狐只用点儿草药,第二天,狮王居然霍然而愈。 因此之故,狮王诺博尔把列那狐奉若大救星。 二〇一八年初 核定 说狐 罗新璋 《列那狐的故事》是一本动物故事书,讲动物之间的斗智斗勇,尔虞我诈。因笑料不断,读来有趣。而争纷竞逐的态势,与人间社会竟有几分相像,可谓寓旨深邃,所以这本书不仅仅是动物故事,也带点儿动物寓言的性质。 狐狸故事 法国十一二世纪时,在广大农村地区,于十字路口、水流交汇处,城镇兴起,在领主与佃农之间,出现从事工商业的市民阶层。游方艺人,在说唱英雄史诗与骑士传奇之余,开始讲说狐狸故事,诙谐风趣,市众大悦。这列那狐的故事,于诙谐调笑中,饱含民间智慧,在中世纪,是继贵族文学、骑士文学之后,一种反映新兴阶层意愿的平民文学。 狐之为兽,其性多疑而狡黠。上古时期的《伊索寓言》里,狐狸已几次显身。最有名的故事是,狐狸见到高枝上结满累累的葡萄,因采摘不到,便说那葡萄是酸的,不吃也罢。到了中古时期,有只狐狸叫列那,神通更为广大,阔视横行,引发大大小小事端,成为一部“动物史诗”的主角。他会耍小聪敏,善恶作剧,甚至不惜假传圣旨,欺凌弱小,体现动物世界里,为了生存而弱肉强食的“丛林法则”。对于强敌,如狮王,也敢耍奸弄猾,虚词诡说,以求一逞。列那狐对侄儿山獾说:“咱们活在世上,免不了你争我夺。你不能以力气称雄,就得凭计谋取胜,反正得强过人家,你说是吗?”一语道出其生活哲学。 拿狐狸说事的,不光法国。我国古书《战国策》里就有一只自负自大的狐狸。一次老虎捉住狐狸,要拿来充饥,狐狸说:“你不敢吃我!……不信,我走在你前面……百兽看到我,谁敢不避走?”(虎求百兽而食之,得狐。狐曰:“子无敢食我也……吾为子先行……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!”)“狐假虎威”的成语,出典在此。 狐狼之争 十二世纪初,一位名叫毕延尔的诗人,根据民间传说,写了一篇动物故事,文末提到列那狐与夷桑干的纠葛,因情节有趣,仿作竞起,成为列那狐系列的发轫之作。几十年间,续编多至十五篇,规模略具;到十三世纪末,累计有二十七“分枝”,整体灿然大备;十四世纪,《列那狐新篇》《列那狐加冕》《冒牌列那狐》等衍生作品不断涌现,可见狐狸故事受欢迎之程度。 民以食为天。觅食对动物来说亦是头等大事,也是一切争端的直接起因。列那狐的故事,便是从偷食骗吃开篇的。偷谁的食料?大灰狼家的羊腿!夷桑干与列那狐,名义上是舅甥,实际上是冤家对头。狐狼之争,几乎贯穿全书的主线。狐与狼的格斗,乃智与力的较量。大灰狼体大而壮,以蛮力称雄;而列那狐乖巧灵便,尽出坏点子,哄夷桑干削发受洗、尾巴钓鱼,让他吃尽苦头。几个回合下来,智者无敌,狐狸胜券在握。一次上朝,大灰狼趁列那狐没到,发动告御状,想借刀杀人。狐狸纵横捭阖,最后推说要远行朝圣,让狮子发令,从狼腿上剥下暖乎乎的靴子,没少让这个对头受皮肉之苦。 西方语文里,有“狡猾得像狐狸”一语,狐意味智略,而狼喻凶残。另外,熊性嗜蜜,猫喜捕鼠,兔子胆小,驴子倔强,等等。各种动物,在列那狐故事里的表现,俱能合乎各自特性,这也是此书成功的原因之一。狡诈、贪吝、怯懦、虚荣等性格缺陷,导致某一动物措置失当,甚至失足或丧身,可不慎哉! 御前会议 狐狸故事里,数御前会议堂哉皇哉,场面最大。在风日晴和的日子,狮王诺博尔与狮夫人菲娅尔相并临朝。宝座旁,有武将夷桑干、重臣狗熊勃朗、祭司绵羊裴羚等。两旁列班的,有麋鹿毕希迈、山獾格灵贝、刺猬挨篦奈、野兔窟挖儿等一众细民百姓。国王仁民爱物,天下还算太平。只有列那狐不安分,爱惹是生非,制造混乱。聚讼纷纭,得由狮王来秉公裁定,于是派干将去传召案犯。而狐狸竟敢抗旨不遵,对前来的钦差也不手软。罪上加罪,最后判处绞刑。说实在的,列那狐对狮王也只有表面的尊敬,暗地里自恃聪明,不忘玩弄手段。等死到临头,忽说他藏有重宝,狮王觉得兹事体大,便告诉狐狸:原先判决,并非铁案、无可改变。“廷审”一节,意含嘲讽:君王临下,擅作威福;司法不公,滥用职权。又,削发受洗做修士能有好供奉,做坏事受追捕逃到修道院可以避难,犯了杀身之罪远行朝圣就能得到赎免,分明是把矛头指向了教会和教士。 众所周知,真实的动物界,禽兽之间,相生相克,从来没有百兽聚首、量罪定刑之举。这里所写的动物世界,实际是在按人间社会照猫画虎。前半部,写狐狸故事和狐狼之争,戏谑成分居多,喜剧性粲然可感;后半部,写狐狸廷审和御驾亲征,社会内容增加,讽刺性跃然纸上。前半部与后半部之间,动物慢慢脱离动物性,越来越像社会中的人了。动物故事,逐步演变为动物寓言。 列那狐故事,原文很长,八音节诗句达三万行之多。这样浩繁的篇幅,写到庄园、狩猎、砍伐、干酪制作等,对法国中世纪的世态百象有较多反映,对当时社会状况也不无讥讽。像列那狐那样不事生产,靠谋划算计,坑蒙拐骗,在江湖上居然吃得开,本身就寓有一种深刻的社会批判。所以,这部动物故事集,对王权、教会、不法之徒的影射,弥补了当时主流作品所忽略的方面。 学其妙处 青少年是最喜欢学习的一群人。只有读书,才能长进。从小学得丰富的词汇,使用优美的语言,能提高学业的成绩。读写能力,极大关乎一个人成长。读《西游记》,上天入地,想象无穷。假期里读一部《三国》(非白话改写本),写作文的本领就会大多了。但读书,要读出其妙处。列那狐好在哪里?聪敏机智,风趣幽默。就说这后面一点,幽默贵含蓄,切忌直白。如列那狐“朝圣”回来,家里剩粮已不多。开始东跑西颠,发现离家不远有家农户,牛羊满圈,鸡鸭成群,而且喂得很好。“只要这乡巴佬善于照料自己的鸡窝鸭棚,列那狐一家便可长期饭食不愁。”读到这里,谐趣自然生成,令人会心一笑。 故事是很有趣,但列那狐的处世之道,可不是效法的对象,学习的榜样!狐狸不是很聪明吗?是的,这狐狸不仅聪明,而且狡诈,喜欢恶作剧,会动歪脑筋,做出来的事,大多损人利己,不讲道德。看他能说会道、狡猾可喜,但千万不要被其表面现象所迷惑,说到底,列那狐不是好东西!所以,但凡听到花言巧语、阿谀逢迎,就要存一份心,免得入其彀中,吃亏上当。狐狸尾巴最终是藏不住的。子曰:“巧言令色,鲜矣仁。”这也是列那狐给读者的一点儿规训。 本译本,不是取某单本法文书照译而来。翻译此书时,译者正专攻中世纪文学,于列那狐故事兴味尤浓,参照阅读了多种版本。应该说,列那狐故事,不像《格林童话》有定本,传世的几种二十七“分枝”编本,一个“分枝”里往往又含一组故事,文字互有出入。经过比较,以季罗夫人现代改写本(Adaptation de Mme MAD H.-GIRAUD)为基础,摘选他本精彩段落,整理成二十七篇。二十七对二十七,取其形似。编译原则是:有取有舍,删而不改。取其精华,凡太枝蔓太离奇的,就只得割爱。相信这一精华本,会较适合青少年朋友阅读。 罗新璋 二〇一一年十月廿四日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02.com)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,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,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,如果喜欢,请支持正版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